微不足道的愛

有一年十二月，天已經黑了，我和同學正為去吃羊肉串還是烤山芋而躊躇，這時，我聽到熟悉的聲音喊我的名字。我爸從自行車上跳下來，說：“嗨！看我今天新拿來的臺歷。”說著，他已從自行車前筐取出臺歷，“多好啊！放在你的寫字臺上！”

我們站在包子鋪門口，蒸汽中，燈光也顯得濕漉漉的。

我一時不明白我爸為什么要在此時此地給我看臺歷，莫名其妙地接過來，莫名其妙地翻著——確實是本好臺歷，紙張、印刷、貼心配套的便箋紙都好，更重要的是，二十四張臺歷紙是二十四幅仕女圖，如荷花荷葉簇擁著的那位，一定是李清照，圖注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密密匝匝緊挨著的小店鋪，各種燈箱照得一條路如白晝。

我爸興沖沖地看著我，我想說“拿回家欣賞也不晚吧”，可同學還在一旁等著我呢，她看起來很無辜。于是，我把臺歷還給我爸：“爸，你先騎車回家吧！”

爸爸似乎有些掃興，很快，他消失在夜色中。而天實在太晚了，我們也沒時間為吃喝躊躇，加快腳步，緊隨其后。

這事兒已過去十八年之久。

今天，同事給了我一包瓜子仁。火柴盒大小的一包里有幾十粒，包裝袋上寫著“醬牛肉味”。我撕開一角，塞一粒進嘴中，舌尖綻開一朵松脆的花。我馬上轉身，走回同事的桌前：“請再給我一包，我要帶給我兒子。”同事未婚，嬉笑說我言必稱娃。下班回家摸鑰匙時，摸到裝瓜子仁的小包，我竟滿心雀躍——我兒子得多愛吃啊！

我最了解他的口味。第一次加輔食，嘗到蛋黃的味道，他眼睛直了。世上還有這么好吃的東西！第一次吃冰淇淋，他先是嚇一跳，而后咂咂嘴，伸手又要。第一口蛋糕、雞翅、排骨……莫不如是。漸漸地，他還會用嘆詞、用手勢，比如今晚，我塞一粒裹著金粉的瓜子仁進他的小嘴里，他一定會拍著巴掌，喊：“哇！”六層樓梯，一百二十級。他的趣樣如幀幀照片在我腦海中自動播放，想得我笑瞇瞇，想起有一年我爸從背后叫住我，給我看一本好臺歷。

就是這樣的傍晚，就是這樣興沖沖。就是這樣急不可耐，希望你喜歡，喜歡我今天發現的新鮮物兒。也許小，也許微不足道，我認為好，就千方百計想帶給你看。

我忽然明白了。

真想穿越回屋檐低垂、飄著烤鴨香、眼前一片包子蒸汽的小街，給我爸一個驚喜的“哇”;一如現在，我幻想，推開家門，撲過來的娃也會以此相報。

（楊超鴻薦自《現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