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時代而歌與人民同行

浩瀚的歷史長河中，有無數優秀的音樂家，他們如同天上的繁星，熠熠生輝，但由于種種原因有些音樂家并未被記錄在冊，走進人們的視野，本篇文章的主人公姚牧就是其中一位。他以優異的才華在中國近現代音樂史上做出了自己的貢獻，卻因英年早逝，漸漸被人們所淡忘。令人欣慰的是，其家屬至今仍在從事音樂教育工作，值此姚牧百年誕辰之際，讓我們揭開歷史的面紗，重新走進他的音樂世界。

一、拳拳之心為民眾

作曲家、男高音歌唱家姚牧（1921—1965），原名姚倫達，祖籍安徽無為，家中有兄弟姊妹四人，姚牧為其筆名。

在1935年的“一二·九”運動中，姚牧初次展露音樂天賦。當時正在南京江寧中學讀初中的他加入示威游行的隊伍，通過歌曲宣傳抗日愛國思想。1937年12月，南京淪陷，姚牧輾轉來到重慶，進入國立四川中學（后改名國立第二中學）讀高中。彼時山河破碎，身處大后方的學生依舊不斷通過抗日救亡活動給前方的將士打氣。姚牧全身心投入其中，后經原江寧中學校長趙祥麟介紹進入“三青團”宣傳隊，從此走上了專業的音樂道路。？譹

抗戰期間，姚牧隨賀綠汀學習音樂。1940年，賀綠汀將他介紹到陶行知先生創辦的育才學校擔任音樂教員。1941年，二人相繼離開育才學校，姚牧在中華交響樂團短暫工作后便南下桂林，開啟了歌唱和作曲事業的新高峰。

40年代，桂林云集了大批音樂家，這些文化名人在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的領導下組織成立了許多音樂機構，進行豐富的音樂創作和音樂教育活動，開展了一系列聲勢浩大的抗戰音樂活動。姚牧在桂林期間擔任了新中國劇社音樂指導、廣西省立藝術師資訓練班聲樂教師。此外，他還是桂林音樂界聯誼會、廣西省立藝術館合唱團、桂林榕門美術專科學校等多個團體和學校的骨干，活躍于桂林樂壇。在此期間，姚牧為田漢創作的多部話劇配樂，其中《再會吧，香港》《抗戰七周年紀念歌》等歌曲頗有影響。

1945年，姚牧在濟南創辦了華北音樂學院，為培養有音樂天賦但經濟拮據的孩子提供學習音樂的機會。1947年，學校因經費困難停辦。辦校期間，姚牧在校刊上陸續發表了《曙光、月色、吭歌》《挨罵》《云霞曲》等創作歌曲。

1948年5月，姚牧在中國共產黨地下組織領導下，與徐煒、李群、司徒漢、周捷、武聯珠等七人組建了上海廣播樂團，以做商業廣告為掩護，先后在國民黨治下的上海廣播電臺和民營中華自由廣播電臺播唱世界名曲、民歌、進步歌曲，其間不僅編印出版了《廣播歌選》，還舉辦系列主題講座教授大眾如何唱歌，成效顯著，影響甚廣。同年，姚牧與周小燕、鄧述西為電影《江南春曉》配唱了歌曲。

1949年5月25日，時任上海廣播樂團團長的姚牧帶領該團演唱《東方紅》和他自己創作的《解放進行曲》迎接上海解放。10月，上海人民廣播電臺收編上海廣播樂團，姚牧留任團長。50年代初，人民廣播器材廠為歌曲《東方紅》錄制完成的第一張黑膠唱片，由賀綠汀編曲、姚牧擔任領唱，之后還錄制了《咱們工人有力量》等歌曲。1954年，樂團已經擴大成六十余人合唱隊和三十余人管弦樂隊的規模，是當時唯一批準成立的中國廣播系統專業樂團。該團負責新聞聯播后的音樂節目，姚牧不僅獨唱和領唱了大量革命歌曲，還擔任了教唱的工作。1956年，姚牧率上海人民廣播電臺廣播樂團調往北京，并入中央廣播樂團。1960年，姚牧到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文藝專業從事教學工作。1965年病逝于北京。

抗美援朝期間，姚牧曾率上海電臺廣播樂團隨中國人民第三屆赴朝慰問團第四總分團前往朝鮮慰問前線部隊的官兵，在上甘嶺為戰士們演唱，帶去了祖國的溫暖和關懷。抗美援朝之后，姚牧創作了歌曲《志愿軍的新房子》《送軍糧》（馬凡陀詞）和《生產模范戴紅花》（一星詞）。

二、戰火紛飛譜新曲

姚牧的音樂作品民族風格鮮明，充滿愛國情懷，兼具時代性和思想性。他的創作廣泛涉獵小型器樂曲、歌曲創作、清唱劇、話劇配樂、電影配樂、樂曲編配等方面，出版有4部曲集。

師從賀綠汀學習后，姚牧創作了抗戰歌曲《祖國的鷹群》，出版的曲集《江南謠》包括《壯志》《黃河結冰不揚波》《深秋頌》《春眠不覺曉》《江南謠》《搖籃曲》等7首自創作品。其中，鋼琴曲《江南謠》用民族音調描繪了江南的秀美風光，創作技術上借鑒了《牧童短笛》中的對位手法，結構較短，具有抒情性的音樂風格。

在桂林期間，姚牧為摯友田漢的多部話劇創作音樂。1941年11月，在桂林文化界為慶祝“郭沫若五十歲誕辰暨從事文學創作二十五周年晚會”上首演了田漢根據郭沫若的抗戰事跡創作的話劇《英雄的插曲》。姚牧譜曲的序幕大合唱《南山之什》氣勢磅礴，廣為傳唱，后來還發行了單行本。同年12月，田漢編劇的《秋聲賦》由新中國劇社上演，姚牧譜寫六首插曲：《秋聲賦主題曲》《落葉之歌》《擦皮鞋歌》《銀河秋戀歌》《瀟湘夜雨》和《漓江船夫曲》。其中的《落葉之歌》和《擦皮鞋歌》運用民族五聲音調和單三部曲式結構，優美形象、易于傳唱。劇目由女高音朱琳、演員石聯星等任主演，一經面世便轟動了桂林的文藝界，插曲“均在桂林乃至國統區知識分子中廣泛傳唱，也由此引領歌唱家姚牧走上歌曲創作之路”。

《再會吧，香港》是姚牧配曲創作中的最有影響的一首，是為田漢、夏衍、洪深共同編寫的同名話劇創作的插曲，被譽為“華南的義勇軍進行曲”。這首作品分為四個樂段，主題樂句出現在每樂段開始，歌曲由穩重低徊發展至溫暖輕柔，再至熱情昂揚、終至高亢奮進。第一樂段用清晰的旋律展現出善惡共存的昔日香港，并用遞進樂句肯定了段末“善的生長與惡的滅亡”的結局。第二樂段重復主題句后使用了抒情平穩的級進旋律回憶香港的諸多名勝風光：筲箕灣的月色、升旗山的斜陽、皇后大道的燈火、淺水灣的碧波等，表達出對祖國河山的眷戀之情。第三、四樂段筆鋒一轉，一領眾合，第三樂段情緒變為激越熱烈，三連音和連續符點節奏的旋律提醒眾人豺狼已經入侵，催促著愛國青年們投身戰斗反抗侵略，在“團結”與“血花”兩處的重音更是彰顯出衛國志士們敢于犧牲的決心;第四樂段，八度跨越以及切分節奏的樂句使情緒更加高漲，連續的三度模進將歌詞“地莫分東西南，色莫論棕白黃，人人扛起槍，朝著共同的敵人齊放！”推向了高潮，為田漢的文字增添了力量感和感染力。結尾是三句“再會吧，香港”，以不斷向上遞進的樂句作為尾聲，整個作品洋溢著積極奮進的憧憬和璀璨奪目的光芒，令聽者無不熱血沸騰。《再會吧，香港》凸顯了姚牧對民族化音樂語言的運用和把握，展現出創作者們極大的愛國熱忱與追求光明的壯志豪情。

《抗戰七周年紀念歌》是姚牧與田漢合作中較為悲壯的一首。1944年7月，日寇壓境，桂北局勢緊張，田漢挺身而出組織成立桂林文化界抗戰工作協會工作隊，擔任總領隊開展街頭宣傳和募捐。7月7日，在桂林文化界舉行的紀念抗戰七周年并慰勞城防部隊的活動上，“文抗隊”演唱了田漢作詞、姚牧作曲的《抗戰七周年紀念歌》，歌罷，全場掌聲雷動。之后，在田漢的帶領下，姚牧為指導員，“文抗隊”逆向而行，唱著《桂林文化界抗敵工作隊隊歌》北上興安、全州前線，慰問將士，宣傳民眾，鼓舞信心，書寫了一曲音樂救亡的大無畏之曲。

1947年姚牧出版了他編著的《抒情曲》？譾，收錄了他創作的《飛花曲》《離歌》《往事》《海燕之歌》《月光曲》《深秋頌》《維拉夜歌》等59首歌曲。

1947年9月，田漢在《大公報》上發表的《姚牧的藝術》一文就曾指出，姚牧是具有“捷才”的作曲家，希望他“抒的情更爽朗，更豪快堅決，而不流于感傷纖巧”？譿。田漢還指出，許多作曲家、歌唱家走民歌的路是必然趨勢，音樂必須從人民大眾特別是農民中找源泉，單純的現代主義者會把藝術影響局限在知識分子的狹窄層面。田漢的建議給予姚牧很大啟發，他開始以現實生活經歷進行歌曲創作，反映真實的社會場景，刻畫普通勞動者的喜怒哀樂，也成為他后來創作滬劇《雷雨》《鐵窗烈火》《十三陵水庫暢想曲》等音樂作品的精神源頭。

《十三陵水庫暢想曲》原名《十三陵水庫歌功記》，是田漢于1958年參觀完十三陵工地后寫下的多幕話劇，后為體現革命現實主義與革命浪漫主義的“兩結合”改為現名。作品歌頌了首都群眾義務勞動的大協作精神。同年，田漢與導演金山合作創作了同名電影劇本，由北京電影制片廠拍攝。這是一部科幻電影，與原話劇相同，在故事結尾幻想20年后的十三陵水庫翻天覆地的變化。電影一經上映，便引發了關于“怎樣展望共產主義的明天”的熱議。

電影《十三陵水庫暢想曲》的作曲為姚牧、張定和、陳紫，其中姚牧為電影創作了十首配樂，包括《十三陵前擺戰場》《軍民日夜忙》《加油干》《推斗車》《日出金雞叫》《好好好》《友誼水》《七姐妹打夯》《群夯歌》《少先隊之歌》。這些歌曲均為群眾合唱形式，大量使用具有民族風格的喊號子、打夯節奏以及一領眾和的演唱形式，音樂形象飽滿生動，充滿了熱火朝天的勞動氣息。這些凝聚著勞動人民精氣神的作品正是姚牧音樂探索的新高峰。

姚牧始終心系家國和人民。1958年，他在《人民音樂》第3期上撰文《姚牧對群眾歌曲創作問題的意見》，將“作為藝術工作者要重視創作者自身的思想改造，要主動關心國家大事和社會變革、關心人民群眾的生活”放到了第一條，這篇文章中提到的一些問題今天仍具有現實意義。戰爭年代，姚牧的歌曲是穿越烽煙、鼓舞軍民的戰斗號角;和平年代，他的歌曲是贊美勞動者的奮斗之聲。

除以上作品外，姚牧的創作也不同程度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的音樂需求。1955年，為清唱劇《友誼之歌》編配合唱;1958年，創作合唱《人造衛星頌歌》（陳伯吹詞），并將創作于1952年《勘探隊之歌》（佟志賢詞，曉河曲）改編為合唱并配伴奏，此歌后被選為中國地質大學的校歌并沿用至今;1956年、1963年，分別為成人少兒廣播體操配樂（與趙行道、葛光銳合作）;1963年，為革命歷史劇《杜鵑山》配樂。

三、悠悠歌聲今縈繞

作為一名男高音歌唱家，姚牧對歌唱事業的熱愛始終如一。年輕時師從男高音歌唱家胡然，第一次登臺演唱是在1940年“育才學校音樂會”上，賀綠汀伴奏，姚牧獨唱了《嘉陵江上》，贏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會后，周恩來在陶行知的陪同下問候了師生們，并為師生們書寫了“為新中國培養出一群新的天才”的題詞。他說：“斗爭的形式很多，……我看通過音樂演奏、繪畫展覽、戲劇演出，都可表現堅持抗日、反對投降，都是有力的戰斗武器嘛！”這次演出和周恩來的講話使姚牧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堅定了他邁向音樂道路的決心。

姚牧在桂林期間先后在“仲夏夜歌樂會”“樂壇新秀演唱會”等演藝活動上獻藝，組織舉辦過“姚牧新作演奏會”，大歌劇、交響樂欣賞會等，將抗戰歌聲、中外名曲傳遍了桂林的大街小巷。

姚牧也是出色的演員。1943年7月，聲樂套曲《汨羅江邊》在桂林上演，意在通過歌頌屈原的光輝形象，激勵人們的抗戰熱情。姚牧對男主角屈原的形象詮釋準確，激奮時的引吭高歌，悲憤時的深沉悲壯，得到了文化藝術、新聞界人士的好評。

姚牧還曾從事聲樂教學工作，山東師范大學的解景田教授早年就曾師從他學習聲樂。

四、時代感召喚真情

縱觀姚牧的音樂創作所取得的藝術成就，首先在于他堅持為人民而歌唱的現實主義藝術道路。他選擇題材的現實性是最好的說明，這些來自現實生活的理解和感受，表達了作曲家的真實思想感情。“過去由于把生活理解得比較狹窄，只看到一點就認為抓性了典型，以為就有了普遍的意義。而事實上并沒有從廣泛的接觸中，準確地掌握現實生活中的音調和節奏。”

其次，作曲家堅定不移地、廣泛地同中國民族和民間音樂的多方面聯系。這種聯系可以是直接引用各種類型的民間音樂;可以是從民間音樂中吸取創作靈感;還可以是采用民間音樂中的典型技法等等。“我自己在創作音調時，手法就很拘謹，容易陷于音樂語言生澀、詞不達意的境遇下，或者是承襲陳舊的音調和西洋昔調。像這樣一個重要的問題音調民族風格的探索，過去一直沒當作重要問題進行研究。”

再次，重視音樂藝術的特殊規律，充分發揮音樂藝術表現感情的廣闊可能性，而不根據某個看來時髦的概念和公式，在與同行廣泛的交流中取得進步與提高。“過去，搞創作的人忙于自己的寫作、學習和其他職務上的工作，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接觸、研究別人的作品，也確實有客觀上的原因。今天黨和政府及時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政策，我們搞創作的就應該提起警惕，努力改變過去的狀況。我認為我們應在自己專業方面多學習、多鉆研，多關心別人的創作，在自己專業方面所接觸到的實際問題上多想一下。避免泛泛而談。我想這樣對于推動和提高我們的工作是會有好處的。”

在姚牧的作品中，我們始終體會到其音樂充滿了時代的感召，其中有抗戰音樂的激情，有歌頌解放軍的動情，還有為新中國建設添磚加瓦的真情。我們可以看到，姚牧以飽滿的熱情參與到創作中，在學習和工作中迅速成長，迅速創作，并擁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在作品中滲透的真情重于技術。

20世紀下半葉，隨著中國近現代音樂史學研究范圍和專題史方面的顯著拓展，新史料逐漸被挖掘，諸多近現代音樂史上的音樂家逐漸被重新發現和認識。對歷史人物的研究是還原歷史本真的過程，但“歷史并不主動告知其存在，它的存在是因為我們與其有了對話才得以實現的”。對于姚牧的研究，可以讓我們“用寬宏的目光看待中國近現代音樂史的研究”，從不同的視角和維度重新認識近現代音樂史和歷史人物，從而使我們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續寫新的歷史篇章。

①李原昭《姚牧：耀目的音樂流星》，《團結報》2021年9月9日第5版：文史周刊。

②魏樂文《回憶解放前濟南幾所音樂學校的情況》，《齊魯樂苑》1986年第10期，第33-34頁。

③姚牧《江南謠創作曲集》，中國樂譜供應社1941年版。

④李莉、田可文《論桂林的抗戰音樂活動》，《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12年第3期，第33頁。

姚牧編著《抒情曲》，廣州：美樂圖書出版公司1947年版。

⑦田漢《姚牧的藝術》，《大公報》1947年9月6日第三張（版）

⑧十三陵水庫興建于1958年1月21日，主體工程于同年6月11日建成。這一工程原本需要兩年以上的時間，但由于采用了邊勘測、邊計劃、邊施工的“革命方法”，再加之首都群眾齊心協力的義務勞動，于是僅用了一百六十余天便完成了主體部分。據《人民日報》1958年7月2日發表的社論《首都人民大躍進的標志》介紹：“4月份以后，平均每天有十萬人參加義務勞動，其中有機關干部、解放軍官兵、工人和農民、商業工作人員、中等以上學校師生。”因此，十三陵水庫也被稱作是一所共產主義的勞動大學，體現了共產主

義相互支援、相互幫助、相互鼓勵的大協作精神，涌現出了

一大批英雄模范。

⑨具體參見黎之彥《話劇〈十三陵水庫暢想曲〉創作紀實》，《田漢創作側記》，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第118-129頁。

⑩《一代勝似一代》，《人民日報》2018年5月13日微博。

姚牧《對群眾歌曲創作問題的意見》，《人民音樂》1958年第3期，第18頁。

姚牧《要更多地關心創作》，《人民音樂》1956年第8期，第9頁。

洛秦《敘事與闡釋的歷史，挑戰性的重寫音樂史的研究范式——論音樂的歷史田野工作及其歷史音樂民族志書寫》，

《音樂藝術》2014年第1期，第12頁。

戴嘉枋《用寬宏的目光看待中國近現代音樂史的研究》，《南京藝術學院學報》2003年第1期，第46頁。

[文中照片均由姚牧家屬提供。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得到姚牧之女姚敬莊女士和之子姚翔先生及中央音樂學院蒲方教授的大力支持和指導，在此深表感謝！]

康毓春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院聘副教授

秦萌中央音樂學院附中校辦公室秘書

（責任編輯"榮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