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儀式感的受害者

正如影視劇里常出現的情節——嚷著減肥的女生貼在玻璃上，呆呆地望向櫥柜里奶油堆砌的蛋糕，此時我也對著一排排顏色各異、標有2022印記的日程本，露出了同款向往且糾結的神情。我摩挲著它們光滑的頁面，想象自己用心地在上面寫字、排版和拼貼。

我也不能理解自己，這已是本周第三次光顧商店了，每次都直奔文具區域。這里所有本子的款式、價格，甚至擺放位置我都非常熟悉。盡管來之前做好一定會買的準備，卻總會在最后抓住僅存的一絲理智離開。

理智告訴我，你已經有塞滿整個抽屜的本子了，它們都能作日程本，為何一定要買新的。買了，大概用了一段時間就會失去新鮮勁，然后放棄。想起去年年初，我花巨資購入新的日程本，心想看在價格的份上自己怎么也會堅持下去。然而只斷斷續續使用了半年，它就被壓在了抽屜的最下面，等待2021年的離開。再過一段時間，又開始苦于沒有新本子的我，在某軟件的精準推薦下重新燃起欲望。2022年了，是時候該買新本子、迎接新的生活了。

在新一年來臨之際購買日程本是我不變的儀式，在全新的本子的首頁寫下新的一年目標，就好比手機恢復出廠設置，給了我重新做人的機會。我多希望接下來的一年能留下像網絡照片里那種花哨整潔的本子，它們密密麻麻貼滿了生活的痕跡，隔了多久再看都會有一種成功對抗時間流逝的滿足感——原來自己曾經做了那么多事。別人充實豐富的生活令我羨慕。

自從用手賬記錄生活、管理時間后，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如流水賬般無趣，寫下來簡直是浪費紙張；同時也暴露出自身的許多問題，目標渙散、執行力不強，且追求形式。為了實現時間管理的新想法，我幾乎嘗試了市場上全部款式的內頁，卻改不掉時間同本子一起荒廢的結局。落入我手中的本子一般都不得善終，要么被中途放棄留著積灰，最后被斷舍離，要么就是驢唇不對馬嘴，什么都寫，還有的因為我看不慣自己的字太丑，撕下一頁頁后提早壽終。

對記錄工具，我再如何追求完美，也無法填補主體自身的缺陷。自始至終我都在逃避自己不如意的生活，轉向愛上那種即將擁有的期待心情。正如《工作、消費、新窮人》一書中揭示的，“如果消費者無法對任何目標保持長期關注和欲望，如果他們沒有耐心、焦躁、沖動，尤其是容易激動，又同樣容易失去興趣，‘即時滿足’就達到了最佳效果”。我在擁有前想象，購買的瞬間立刻獲得滿足，過后興趣破滅，再重新期盼，即刻參與消費，這般周而復始被卷進消費主義的陷阱中。生活需要儀式感，但是依賴物品獲得的儀式感漸漸讓我痛苦，我意識到單憑物質和消費，無法滿足我對生活、人生意義的渴望。

那些中途放棄的本子像一塊墓碑，埋葬我過往即刻消逝的欲望。曾在很長一段時間，我有意拋棄這種與物捆綁的儀式感，用任意白紙記錄日程，可很快還是會被數據流喚醒被植入的觀念。一個本子不能立刻、徹底改變你的生活，道理我都懂，但我生活在那種連電梯都貼滿大字廣告的環境中，誘惑實在太多了，單憑我個人微弱的意志無力抵抗。

所幸，這次我帶上了那本積灰的日程本，它幫助我最終空手離開了商場。反正還會再來的，下次再說吧，那個聲音不認輸地說道。

（葉菡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