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俠江湖，封印在校門口那家書店里

“書非借不能讀也”，我們都很喜歡去這家店里租書看，看到廢寢忘食是常有的事。即便最調皮的學生拿起肥佬書屋的書，也會安靜得像只冬眠的青蛙。

關于讀書，小時候聽到最多的是這兩句：一句是高爾基的“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一句是宋真宗趙恒的“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那時的我們，本就是成天在階梯扶手上滑下爬上的小孩子，對于“階梯”并不稀罕，但后面那句里的“黃金屋”則讓人兩眼放光，于是打小就很愛看書——愛看的多是公仔書（即小人書、連環畫），尤其是有武打、打仗內容的，我常去隔壁大哥哥家里借來看。

我家住在半山腰的水電站，沒有書店，要到十里開外的小鎮上才有一家新華書店。直到考上縣城的第一中學，我一下子有了很多書店可以逛，里面的書籍也琳瑯滿目。

印象較深的、也是常去的，是在我們校門口左手邊的一家書店，門面很小，不足十平方米，甚至連個正兒八經的名字都沒有。書店老板是個胖胖的年輕人，天熱的時候，他總是穿著大褲衩、白背心，趿著一雙拖鞋，手里搖著一把扇子。

我們私下給書店取了個名：肥佬書屋。“書非借不能讀也”，我們都很喜歡去這家店里租書看，看到廢寢忘食是常有的事。即便最調皮的學生拿起肥佬書屋的書，也會安靜得像只冬眠的青蛙。

班主任曾語重心長地跟我們講，要是你們看“語數英”也有那么專注認真的話，北大、清華都沒別人的事了。

的確，我們班上有一位叫葉本茂的同學，對肥佬書屋的書完全沒興趣，一門心思撲在“數理化”上。慣用左手的他不斷在紙上飛快地演算著各種難題，最后考上了清華大學，在我們縣城也算是轟動一時的佳話。

言歸正傳，肥佬書屋的書之所以迷人，充滿吸引力，是因為主要租售兩種書：一種是男生愛看的武俠小說，“金古梁溫黃”外加臥龍生的作品;另一種是女生愛看的言情小說，瓊瑤、席絹、亦舒、梁鳳儀的大作均在其列。簡而言之，就是通俗小說。一般一本押金10塊，租10天大概就5角錢。

我們男生總是看得愛不釋手、如癡如醉，有時看完第一部，發現第二部已被人借走，就直接借第三部，依舊看得津津有味。

這情形大概就如高爾基在《在人間》里所說的，當看到一部喜歡的書時，就像闖進風景如畫的地方，恨不得立馬一口氣跑遍。

有時候，書看了一半才發現是冒牌山寨貨——全庸、吉龍、巨龍生……大呼上當！而看完后仍津津樂道，互相交流，內容包括東邪西毒南帝北丐、李尋歡和燕十三誰的武功更高等等。我們常常爭得臉紅耳赤、唾沫橫飛，甚至干脆就各自亮出招式，比拼切磋一番。

我們還會“走火入魔”般按照書里的秘籍練起功夫，段譽的六脈神劍是時行時不行，而我們練功則是時時都不行，卻依舊練得不亦樂乎。

有次晚上我起床如廁，在陽臺微弱的月光下，猛然見到同學黃曉東床上有一尊“佛”，隔著蚊帳若隱若現！我心中大駭，怯聲喊其小名：“黃豆，你在干嘛呢？”只聽“佛”回應：“別吵，打坐、修煉內力呢，無上神功第六層了。”神經病！這三更半夜是要把人嚇死啊。我暗暗罵道。

而我也是在那個時候，基本看完了金庸的“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共15部小說，古龍的“小李飛刀”“楚留香”“陸小鳳”系列，以及溫瑞安的《四大名捕》系列等等。

常常是歸寢不寐，兩日讀完一本，書中的俠肝義膽、愛恨情仇總是看得人蕩氣回腸，有一種想仗劍天涯、懲惡揚善的沖動，這大概也是屬于我們那代人的青春荷爾蒙吧。

然而，通俗小說終歸是通俗小說，在那時的老師眼里無疑是荒廢學業的“毒物”。

記得有一次自習課，李肖元同學書癮難耐，從桌子里掏出了一本《護花鈴》，旁若無人地看了起來。不料班主任剛好過來巡場，自然是二話沒說就把小說沒收了。下課后，身為班長的我收齊全班作業本，拿去老師辦公室時，居然發現——班主任正在埋頭看那本《護花鈴》！甚至我到他的跟前了，他都沒發覺。

直到我輕輕喊了一句“老師，交作業了”，他才猛地抬起頭，依依不舍地把小說遞給我，并讓我轉告李肖元同學，以后上課時不要再看武俠小說，否則就沒收不給了。

隨后，我極為鄭重其事地再三叮囑李肖元不要課上看，因為我從班主任的眼神中看到，他真的可能會把小說沒收——然后自己悄悄地看。

有時候會看到高年級的男生，神秘兮兮地用報紙包著一本書，悄悄去還書。肥佬輕輕接過書后，拿到柜臺遮擋的位置，才打開來檢查，然后再歸還押金，整個過程就像秘密接頭一樣。

起初不知道那是什么書，只是打聽到押金要50元一本，一周租金5元！嘖嘖嘖，實在是太貴了吧，只好望“書”興嘆。后來有同學領略過這類書，但問而不答，只是嘿嘿地笑得賊輕佻。想必這些不是什么“好書”了，估計就是那種滿足青春期荷爾蒙分泌過多的禁忌之書。

時光荏苒，物換星移。如今我早已經過了癡迷武俠小說的年紀，而傳統武俠小說也早被玄幻修仙網絡小說取代了，甚至連實體書店也日漸式微變得稀少。但每每碰巧路過書店時，我總是會想起中學時那段往返肥佬書屋的青蔥歲月，那些刀光劍影的讀書時光，那場虛無縹緲的武俠夢……

舊時代漸行漸遠，唯有記憶仍然標本般存在。

（本刊原創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