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女王家做客

傅瑩

溫莎城堡

位于倫敦以西大約35公里的溫莎城堡，是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行政官邸之一，也是當今世界有人居住的最大宮廷城堡之一。2009年4月8日星期二，我和先生郝時遠應邀到溫莎城堡做客和過夜。

這次應邀來溫莎城堡的有21位客人，主賓是馬爾代夫總統夫婦，我和老郝來自中國，還有其他來自英國商界和文化教育等領域的知名人士。陪同女王的不僅有愛丁堡公爵和王子、公主，還有幾位王室成員。

入住、下午茶和晚宴

從倫敦出發到溫莎小鎮有一個多小時車程。溫莎城堡全年向游客開放，下午4點以后游客停止入場。我們的車來到城堡前門時，已經沒有游客了。我曾多次參觀溫莎城堡，但是乘車進入城堡內院還是第一次。

我們住的是一個老式套房，面積不大。客廳和臥室用小碎花墻紙裝飾，有大花布窗簾，房間顯得溫暖和舒適。臥室憨實的木質床上鋪著白色亞麻布臥具，圍著白紗幔帳，與臥室相連的盥洗室和浴室里的各種設備也是老式的，但靈活好用。還有單獨的書房，書桌上擺著古樸的小臺燈，小書架上有許多小說，還有字典。

傍晚5點是第一場活動——與女王一起喝下午茶。地點在“綠廳”，廳里的家具陳設以綠色為基調，里面的墻面、窗簾和沙發裝飾都是淡綠色的。我們到那兒時，已經有幾位客人先到了，大家手中端著茶杯隨意地站著，簡單寒暄，看起來都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

不一會兒，五只毛茸茸的柯基犬出現在門口，小短腿擦著厚厚的地毯，像五個毛球似的，嘟嘟嘟地“ 滾” 了進來， 十分可愛。女王的寵物是柯基犬，見到這支傳說中的“先導隊”來了，就知道女王要駕到了。

果然， 女王出現了， 她穿了一身孔雀藍色、稍微有點顯舊的西裝套裙， 手臂上搭著樣式經久不變的黑色小方包。顯然她與邀請來的每位客人都是認識的， 握手時會聊到一些彼此關心或者剛剛發生的事情。因為客人不多， 又是在自己家中， 女王這次沒有戴手套， 和善地挨個與賓客交談。

我們向女王贈送了禮物——一套英國漢學家大衛·霍克斯翻譯的英文版《紅樓夢》，我向女王簡單介紹了一下《紅樓夢》在中國的地位和影響，也講到我與譯者霍克斯的交往和他對中英文化交流的重大貢獻，女王顯然很感興趣。

這天晚上，女王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時，已經換上了一件長袖的米色絲質長裙，比她在儀式活動中穿的禮服要輕盈和簡約許多。她肩上挎了一個金屬鏈子的米色絲質晚裝包，雖然樣式古舊，但是與這身晚裝長裙搭配妥帖。女王氣色很好，雍容平和，臉上一直帶著微笑，看上去既不失威嚴，又保持著女主人的優雅和家宴的友善。與平日公眾形象不同的是， 她像鄰家奶奶似的， 整晚都戴著一副玳瑁色的粗框眼鏡。

宴會廳不大，長餐桌的兩側各坐了15個人。餐桌的吊燈掛得很低，光線柔和，桌子中間擺著銀飾和燭臺，銀盤上的干、鮮水果既是裝飾，也是最后一道甜點的佐食。之前我已經從座次圖中了解到自己將坐在愛丁堡公爵旁邊，于是提前研究了他的關注和喜好，準備了幾個話題。沒想到晚宴開始后，我與他熱烈討論的話題竟然是“吃”。他對中餐很感興趣，聽了我對中國多元飲食文化的介紹之后，我們的話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中國。

夜游王室博物館

晚餐后，根據日程進入“雪茄時間”，愛丁堡公爵率諸位男士到隔壁廳去抽雪茄。女王帶著我們這些女士來到餐廳旁一間裝潢精致的小廳，侍者端上來咖啡和茶，請我們選用。房間壁爐里，大塊的木頭被燒得通紅，爐火暖暖的，女王背對著壁爐，站在那里和我們說話。她身后的爐火映照出女賓客們餐后泛著紅光的愉快面容—— 把光亮留給客人，這看似無意的細節，亦應是女王的有心安排。女王是我見過最周到的主人。

和女王一起喝下午茶的“綠廳”

女王的晚宴

英國人的“古板”鮮明地表現在對既定日程的堅守上。女王嚴于律己，盡量不改變自己的日程。在這個只有女士們的小小私人空間里，她表情生動地講述了我們都熟悉的一位外國領導人的逸事：他與女王約好時間見面，卻臨時讓秘書打來電話要求調整時間。這位秘書向王宮助理解釋說，因為領導很忙。王宮助理回復道，我們女王也很忙哦。女王惟妙惟肖地模仿著秘書與助理的對話，我們笑彎了腰。

談笑間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意外，女王小包的金屬鏈子斷了，包包從她的肩頭滑落到地上。站得比較近的女士們不約而同地試圖蹲下來幫她撿，不過女王自己熟練地俯身把包包撿了起來，不慌不忙地說：“That's fine.Thank you.”（沒關系，謝謝。）

這只小包確實相當古舊，包口是那種傳統的金屬鑲邊，有一對夾子扣。女王眼睛看著我們，繼續講著她的故事，手底下也沒有停，捏著斷了的金屬鏈子揉來搓去。一會兒工夫，鏈子竟然接好了，她又把小包背在了肩上。好神奇！女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曾經是一名擁有中尉軍銜的機械師，修過軍用卡車，她的這份從容也是經歷使然。

晚上給賓客們安排的最后一個節目是跟隨女王參觀城堡博物館，終點是平日不對游客開放的王室圖書館。夜游溫莎城堡別有滋味，還擁有這樣一位“超級向導”，溫莎城堡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王室博物館，女王對這里的一幅幅油畫、一個個展品背后的故事都了如指掌。

溫莎城堡一景

進入書房，女王為客人們準備的驚喜讓當天的活動達到了高潮。在圍成四方形的桌子上，女王細心地從自己的收藏里， 為每一位客人找出了相關的物品擺放出來。為我陳列的是兩年前我遞交國書時贈送給她的禮物復刻版《欽藏英皇全景圖典》中的建筑篇。旁邊還有一部維多利亞女王的日記，翻開的那一頁記錄了1879年1月17日這一天，即將離任的中國第一位公使郭嵩燾攜夫人梁氏赴奧斯本宮，向維多利亞女王辭行。日記里有一段對郭夫人儀表和服飾細節的描繪，這應該是對19世紀出現在外交場合的中國女性的難得記錄了。

女王的人情味

夜游溫莎城堡的行程結束了。女王走在前面， 我緊隨其后，畢竟是80多歲的老人，走廊中有幾處在修繕，我覺得應該主動照料一下。不想她步履輕盈，我都得快步才能跟上。她讓我叫后面的人快點兒跟上，幽默地用了一個生動的短語“boots themo u t”，字面意思是“用穿靴子的腳把他們踢出來”，還在長裙下面做了一個踢腳的動作。我在與女王的談話中學到的另一個短語是“flown the nest”，是她談到成年的孫輩時說他們都“像小鳥一樣離開了窩”。這時的女王更像一位祖母，用通俗而又詼諧的家常語言絮叨著一些瑣事。

女王付出整整一晚的陪伴，毫無保留地與我們分享這座她自幼居住其中的城堡中的珍貴私人記憶，以此向每位客人和他們所代表的國家表達友好，這樣的夜晚令人難忘。友好邦交源自相互了解。在溫莎城堡度過的短暫時光里，女王的真摯心意和接待中充滿人情味的細節，讓我們感到溫暖，也學到了許多。（本文作者曾為中國駐英國大使）

小靜//摘自《大使衣櫥》，中信出版社，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