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三倒四綜合征

王柏林

傳染

唐朵朵明天要去新學校。她緊張得要命，吃不下飯，沒心思玩，把自己關進房間一遍又一遍練習自我介紹。

“同學們好，我叫唐朵朵，今年九歲，我住在……”她已經練了一百遍了，可心里還是沒底。即使在夢里，朵朵還在練習自我介紹，從第一百遍倒數著練習到了第一遍。

她并不知道，一件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

第二天，朵朵來到新學校，班主任讓她做自我介紹，但朵朵實在太緊張了，腦子里的字符互相拉扯、推搡，上躥下跳，追逐打鬧，攪和成了一鍋粥。她結結巴巴地說：“好大家，唐朵朵我叫，九歲今年……”同學們拍著桌子大笑，就連老師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你，博文包叫我，子包我叫家大。”大腦袋男孩拖著長音學朵朵說話，再次引得同學們一陣大笑。

“唐朵朵同學剛來我們班，有點緊張，已經很不錯了。”老師體貼地拍了拍朵朵的肩膀，對朵朵說，“請回到位置上吧。”朵朵的位置恰好在包子旁邊，真是禍不單行。包子沖著她眨眨眼，朵朵把頭扭過去，沒理他。

班主任拍了拍手，說：“們同學，上課了我們要。”

還沒到中午，有些老師已經感覺不太對勁了。一位音樂老師向教導主任抱怨：“四年級（4）班今天不知怎么了，好幾位同學說話語無倫次，什么話都顛倒過來講。”“有這種事？”“是的。上體育課，老師帶著大家喊號子，當體育老師喊‘一二三四的時候，他們喊的是‘四三二一。”“我馬上報告給校長。”教導主任說。“越好越快。”音樂老師催促道。

校長聽后，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說：“帶他們去看醫生，給他們開最苦的藥，他們就會好起來的。”然后低聲嘟囔道，“那些小搗蛋鬼！那么好騙我可沒。”

學校醫務室里，年輕的女醫生問唐朵朵：“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嗎？”朵朵搖了搖頭。醫生給了她一顆糖。“能告訴我嗎？”她繼續耐心地問道，朵朵又搖了搖頭。醫生檢查了朵朵的眼睛、舌苔，最后摸了摸朵朵的額頭，似乎一切正常，她又取出一顆糖遞給朵朵，讓她離開了。

緊接著是包子，他緊盯著糖罐子。醫生無奈地笑了笑，拿出一顆奶糖遞給包子，包子馬上把奶糖塞進了口袋。“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嗎？”醫生溫柔地問。包子沒回答，他的眼神緩緩地從醫生身上滑開，又落在了糖罐子上。兩分鐘后，包子滿臉笑容地走出醫務室，口袋里塞了四顆糖。

醫生一連檢查了十個學生，什么也沒問出來，可是糖罐子倒先空了。她感覺有些不太對勁，猶豫了片刻，撥通了一個電話：“喂，爺爺嗎？今天學校發生了一件怪事……”她的爺爺是一位世界知名的醫生，在一家著名醫科大學當教授。

隔離

快放學時，警車突然駛到學校門口，很多人從車上跳下，他們穿著密封的衣服，像長了胳膊腿的感冒膠囊，把學校包圍了一圈。緊接著，十幾輛大卡車駛進了校園，從車上卸下游戲機、電視機、平板電腦、旋轉木馬、彈力跳床、電動小火車、充氣樂園、樂高玩具……半小時內，他們把整所學校變成了一個豪華的游樂園。

“請大家保持安靜，不要互相說話。”學校的大喇叭說，“今天會稍微延遲放學，所有的游樂設施免費供大家使用。再提醒一次，不要互相說話！”所有人面面相覷。

包子再次被帶進了醫務室，一位身穿白大褂、滿頭銀發的老教授等在里面。“請戴上這個，我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老教授把一頂插滿天線的金屬帽子遞給包子。

“兒意玩么什是這？”包子問。老教授沒有回答，他拿出一張紙和一支鉛筆，寫道：“這是一部腦電波機，可以觀察人的情緒和大腦活動情況。”“嗎糖有題問答回？”包子問。老教授又在紙上寫道：“先問問題，再給糖。”“哈，猾狡真你。”包子說。“我養過三個孩子，我知道孩子們的招數。”老教授寫道。

老教授遞過來一張打印紙，上面羅列了十幾個問題，寫到一半時，包子突然放下筆，說：“力克巧塊十要我，了虧就則否。”老教授寫道：“好。”回答完了所有問題，老教授翻了翻包子的眼皮，檢查他的舌苔，又用手電筒看了看他的耳朵眼。包子縮著脖子說：“癢癢！”“忍一忍，”老教授回答，“馬上就好了。”

顛三倒四綜合征

在醫科大學的階梯教室內，老教授對著幾十名身穿白大褂的大夫介紹道：“這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一種病，叫‘顛三倒四綜合征，是通過聲波傳染的一種惡性傳染病。當人過于緊張時，他的腦電波就會上下顛倒，并導致說話語無倫次。如果這時你接了患者顛三倒四的話茬，你的腦電波就會被干擾和影響。一開始，看不出來有什么異樣，但潛伏期最多兩小時，此后，你會永遠顛倒下去，目前這種病沒有任何治療的辦法，非常危險。”

如果這個世界存在天堂，那么一定在陽光路銀杏街35號銀杏小學。孩子們到處瘋跑瘋玩，電子游戲，樂高玩具，動畫……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你知道最酷的是什么嗎？沒有一個大人在你耳邊嘮叨。

夜幕悄然降臨，星星綴在上面，無聲無息地閃著亮。孩子們一個個玩過了勁兒，校園里一片寂靜。不知從哪兒發出了第一聲哭聲：“我要媽媽！”緊接著，哭聲四起。“我也要媽媽！”“爸爸要我！”……只是眨眼的工夫，整所學校哭成了一片。

“請同學們鎮定，我們馬上開始檢查！”廣播里說，“到時候，所有說話正常的同學都可以回家！”孩子們止住了哭聲。

孩子們一個接著一個去學校門口，接受穿著“膠囊”服裝的盤查。檢查員指了指身邊的牌子，上面寫著：說一句話。“蜜蜂釀蜂蜜，奶牛產牛奶。”包子說。檢查員沖著包子做了一個手勢，讓他離開了。“風扇能扇風，水井出井水。”朵朵說，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臉漲得通紅，但謝天謝地，檢查員同樣做了一個手勢，讓她離開。

出了校門，孩子們沒有直接跑去找家長，他們互相拉著手，等所有的同學都出來了，他們圍成一個圈，望著對方的眼睛道別。“我們出來了！”朵朵興奮地小聲說。“那么，再見，朵朵。”“再見，包子、李明。”“明天上學再一起玩。”他們依依不舍地告別，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說話已經恢復原狀，再也不顛三倒四了。

方法

“顛三倒四綜合征”事件已經過去一周了，銀杏小學依然處于隔離狀態，回家的孩子也被嚴密監控，其中患者人數再也沒有增加，傳染疫情似乎被控制住了。但學校之外的世界卻開始亂成一團，感覺只睡了一覺的工夫，“顛三倒四綜合征”已經傳遍了世界各地。

一個新興的組織“緘默俱樂部”開始興起，他們聲稱從孩子那里得到啟發，孩子們幾乎沒受到此次疾病的影響，就算彼此說話驢唇不對馬嘴，大家照樣在一起玩得很高興。他們打出牌子，上面寫著：“也許這場疾病像大洪水，是給人類的警示，讓我們說話時仔細想想后面。也許這場疾病是老天饋贈給我們的禮物，告訴我們應該慢下來，靜下來，學會用心去感受，用心去傾聽，用心去體會……”于是，世界上很多人都加入了“緘默俱樂部”。

但沒過幾天，這個俱樂部內部發生了分裂，一個自稱“新語言俱樂部”的組織出現在大眾面前。他們也主張大家接受現實，但他們認為“保持緘默”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做法。他們表示：“很多孩子在做游戲時，通過彼此的默契，已經逐漸可以理解部分‘顛倒語了。”這種說法打動了很多人，無數人退出緘默俱樂部，加入“新語言俱樂部”，啞語學習班紛紛倒閉，換上了“顛倒語言學習班”的招牌。

更有趣的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一段視頻開始在全世界瘋傳。公園里，一個小女孩一字一頓地說：“媽、我、想、去、找、包、子、玩。”

所有的大人都傻了，他們想不通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這個小女孩說話沒有顛倒？

“這——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這——位——小——姑——娘——拯——救——了——世——界！”大家贊賞道。這個偉大方法的發明人——唐朵朵，將這套方法命名為“頓頓說話法”。

幾天后，另外一段視頻也開始在全世界流傳。一個倒吊在雙杠上的大腦袋男孩嘴皮子利索地念叨著：“人之初，性本善，不寫作業是好漢！”正當所有大人都感到疑惑時，那個叫包子的男孩揭開了謎底。原來，只要頭朝下顛倒過來，說出來的話就是正常的話。于是人類又一次沸騰了，這項發現被包子稱作“大頭朝下說話法”，與“頓頓說話法”并稱為本世紀最重大發現的雙子星。

“大頭朝下”的熱潮還未退去，第三段視頻又出現了。視頻的主角叫王皓皓，是包子和朵朵的同學。他拿著一部比自己年紀還大的老式錄音機，按下錄音鍵，然后得意揚揚地對它說：“機音錄的過裝改我是這，來過正話的倒顛把能它！”接著他按動播放按鈕，錄音機開始倒帶，然后里面清楚地發出聲音：“這是我改裝過的錄音機，它能把顛倒的話正過來！”人類再次激動興奮起來。

人們分成了“頓頓”“大頭朝下”以及“倒帶”三個派別，無數的人跳出來，他們試圖證明其中一種說話法比其他說話法更正確，更符合自然規律。

“玩游戲的時候，使用‘大頭朝下法，因為好玩；挨媽媽批評的時候，使用‘頓頓法，因為說話慢，可以有充分的時間想借口；如果想玩手機游戲，就用‘倒帶法，找媽媽借手機。”朵朵、包子以及皓皓瞥了一眼問他們的大人，不理解地問，“這么簡單的事情，有什么好問的呢？”

藥方與國際大會

“顛三倒四綜合征”科研小組取得了重大突破，老教授公布了藥方。“這個病是通過聲波傳染，由于顛倒的腦電波產生共振而犯病。”在講臺上倒立的老教授說，“為了治愈這場全球性的傳染病，我們首先要消除源頭的緊張情緒，讓源頭的腦電波恢復正常，然后讓他再次發聲，其他被傳染者重復他的話，所有人的腦電波再次建立共振，世界就可以恢復正常。”

疫情調查小組只花了一天時間就鎖定了銀杏小學四年級（4）班的唐朵朵，她就是這場大混亂的源頭。于是“如何讓唐朵朵不再緊張”成為全世界排名第一的重要任務，聯合國每天要拿兩小時來專門開會討論研究。

作為關鍵人物的唐朵朵，被轉移到了一座豪華莊園中。全世界有超過一半的電視臺什么都不干，天天實時轉播朵朵的現狀。“希望唐朵朵早日恢復正常！”吹滅生日蠟燭前、流星劃過夜空時、撿到阿拉丁銅燈、收集到七顆龍珠后，世界各地的人們不約而同地許下這個愿望。然而事與愿違，人們發現唐朵朵似乎比原來更緊張了。

一天早晨，守衛們看到幾十個小孩陸續來到鐵柵欄門前。“唐朵朵請我們參加她的生日宴會。”一個大腦袋的孩子翻著跟頭說。他們向守衛出示一張用作業紙寫成的皺皺巴巴的請柬，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包子、李明他們看到了朵朵，揮手招呼道：“嘿！朵朵！”朵朵也揮手招呼：“嘿！嘿！”“玩吧一起！”包子大聲說。“好呀！”朵朵回答。就這樣莫名其妙，朵朵康復了！

語言學家要為朵朵準備一段話，一周后，朵朵對著攝像機念出這段話，到時候全世界的人都要通過電視，跟著朵朵一起重復這段話。這將是全人類第一次發出同一個聲音！

世界恢復原狀

朵朵和同學們待在莊園里，每天玩玩具，看動畫，吃零食，等待著現場直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開始轉播前五分鐘，導演接到一個電話，他匆匆忙忙找到朵朵，說：“現在出了岔子，那群飯桶專家至今也沒能討論出一個可行的方案。”

“那我應該說什么？”朵朵對同學們說，“而且我又開始緊張了，我擔心記不住詞。”“聽我說，聽我說，我想到了一個主意！”包子說，他把手攏在一起，貼著朵朵的耳朵說悄悄話。朵朵感覺自己的耳朵熱熱的，濕濕的，癢癢的，她忍不住咯咯咯笑起來，其他同學也跟著一起笑起來。

“唐朵朵，準……準備好了嗎？”導演問。

“嗯。”朵朵點了點頭。

攝像師打開了攝像機，把鏡頭對準了朵朵，全世界的人類都注視著這個僅十歲的中國小姑娘。

“呵呵呵呵呵。”朵朵手拿著一張作文紙，對著攝像機干巴巴地念道。“嘻嘻嘻嘻嘻。”朵朵繼續念道，她的緊張似乎消失了。“嘿嘿嘿嘿嘿。”朵朵繼續念，臉上不知不覺露出了一絲笑容。很多人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他們跟著念，嗓門大得像大叫驢：“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人們已經分辨不出是跟著朵朵念出來的，還是真的笑出來的。“哈哈，嘻嘻，嘿嘿，嚯嚯，呵呵，咯咯……”朵朵大笑起來。

世界的每個角落都被笑聲充斥，不分民族，不分國家，不分男女老幼，全人類一起笑起來。這是有史以來，人類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發出的共同聲音。這一刻，全人類都無比快樂。笑，是地球上最通用的語言。

山奈//摘自《十月少年文學》2021年第12期，本刊有刪節，胡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