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溫柔的收藏

馬俊

有個女兒在母親去世5個月之后，鼓起勇氣整理她的遺物。這個女兒從保險柜里找到一個發黃的塑料袋，里面有她多年前上幼兒園時的紀念冊和疫苗接種本，甚至還有她剛出生時醫院用的包被。她瞬間淚流滿面。

那樣的畫面，會讓任何一個人流淚。對父母來說，兒女的一切都是最寶貴的。父母喜歡收藏與兒女有關的舊物，就是在收藏一份美好的記憶，更是在收藏一份真摯的愛意。毫無疑問，父母的收藏是世上最溫柔的收藏。

我的母親也喜歡收藏舊物。有的東西已經有30多年了，還溫柔地躺在母親的包裹或者木箱里面：她親手給我織的毛衣、哥哥的軍裝、我得過的獎狀，甚至還有我們用過的課本。我曾經反復教母親“斷舍離”，把舊東西清空，給家一個清爽開闊的空間。母親卻搖搖頭說：“舊東西都沒了，家還叫什么家喲！”原來我不理解母親的感受，后來才覺得，在一個家里面，舊物相當于一部老電影的背景，缺少的話會缺少濃厚深沉的味道。我每次回到老屋，之所以感到親切安心，就是因為有舊物營造出了往昔溫馨的感覺。舊物溫柔，歲月悠長，母親的收藏，是時光之河淘洗之后留下的記憶。人與記憶相逢的時候，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痕跡。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一直是個比較粗糙的人，連他的感情也是粗糙的。父親不善表達，與我們溝通的也少。可是那次，我竟然發現了他的溫柔收藏。我在外上學那幾年，一般都是父親給我寫家信。這些年里，父親給我寫的那些信早就沒了蹤影。那次我在老屋里翻找東西，發現一個大牛皮紙袋鼓鼓的，打開來看，竟然是我寫的那些信。沒想到父親一封不差地保存著，已經保存了將近30年，連信封都保存著。我忍不住打開那些信，不由百感交集。那時候我的心太野了，以為自己青春在握，整個世界才是我的舞臺，家已經成了我要掙脫的繭，哪里能沉下心寫一封家信？有的信，我只寫了一段，一二百字，不過是交代一些事。看到那些陳年的文字，我慚愧得無地自容。

我在翻看舊信時，父親突然進來了。他見狀，臉上掠過一絲羞澀和尷尬，仿佛被人發現了秘密一樣。我與父親隔著30年的時間長河，與曾經的自己重逢，也與曾經的彼此重逢。我低著頭，使勁掩飾自己的眼淚。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收藏，從來不是什么珠寶古董之類的，那些東西再值錢也是有價的，而父母的收藏，是無價的。

我的一位朋友，這幾年父母相繼去世。她每隔一段時間就回老家坐一會兒。老家的每個角落里都有父母生活過的痕跡。她翻翻父母收藏的舊物，回味回味幼年的時光，會覺得父母依舊在身邊，永遠不會離開。有句話這樣說：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我們通過父母留下的溫柔收藏，感念他們的愛與情。舊物仍在，深情永恒。

最溫柔的收藏，帶著歲月的溫度。我做了母親之后，也喜歡收藏孩子用過的東西。這些年里我搬過4次家，每次都會帶著我的收藏。孩子現在還不懂那份收藏的意義，但對我來說，那是一份專屬于我的記憶。我相信有一天，我也會給孩子一份世上最溫柔的收藏。

（編輯 吳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