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越


雷克雅未克有不少松樹,但都不高。一出城,就看不到一棵樹了。世界上沒有樹的地方有很多,但是人們不會對青藏高原或者撒哈拉沙漠沒樹感到好奇。冰島則不同,這里氣溫不低,降水充沛,照理說很適合樹的生長。
“冰島以前是有樹的。”導游介紹說,“冰島的森林覆蓋率曾經高達25%,但是14世紀歐洲的小冰河期把樹都凍死了,現在的森林覆蓋率只有1%,冰島幾乎是一個沒有樹的國家。”
導游的解釋并不準確。事實上,冰島早期移民的亂砍濫伐和過度放牧,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根據冰島的歷史文獻記載,第一批上島的維京人欣喜地發現這里和挪威南部很像,到處綠樹成蔭,土壤肥沃,于是他們按照挪威農民慣常的做法,把大片大片的樺樹林伐掉,開辟成了農田和牧場。他們還引進了牛、豬、羊和馬等牲畜,并采取放養的方式,任由它們上山尋找食物。冰島上的野生動物很少,因此家畜們幾乎沒有競爭對手,繁殖的速度很快。可惜這樣的好日子只持續了百年就到頭了。移民們驚訝地發現,原本覆蓋著一層厚厚土壤的高原,逐漸變成了堅硬的沙石地。靠近海邊的低地雖然尚存一層土壤,但質量下降,嚴重影響農作物的收成。
資料顯示,在維京人上島后的頭50年里,就砍伐了冰島80%的原始森林。更令人驚訝的是,考古學家在考察了早期維京人留下的遺跡后發現,浪費木材的現象十分嚴重,大部分木頭不是被燒掉了,就是被閑置一旁。
那么,為什么會發生自毀家園的事情呢?美國著名生態學家賈雷德·戴蒙德教授在講述人類文明毀滅史的《崩潰》一書中說,維京人最大的問題在于缺乏科學知識,錯誤地照搬祖先傳下來的經驗,沒有意識到冰島是一個和挪威很不一樣的地方,其生態系統要脆弱得多。
原來,冰島形成于兩千萬年前,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火山島。冰島上的土壤大多是火山灰堆積而成,質地松散。冰島的植被起到了保持水土的作用,一旦這層保護膜被破壞,火山灰暴露于空氣之中,即使不被冰島特有的狂風吹走,也會被經常泛濫的河流沖刷到海洋里。于是,整個冰島的土壤在人類上島后銳減50%,原本植被茂盛的高原地帶現在變成了寸草不生的戈壁灘。
缺乏樹木對于古代冰島人來說幾乎是致命的。他們找不到造房子的材料,只能住在陰冷潮濕的石頭房子里。他們找不到造船的材料,只能費盡千辛萬苦從挪威搬運。他們找不到煤,也沒有能力利用地熱,只能用干草和糞便燒飯。到了晚上,全家老小必須擠在一起睡覺,依靠體溫相互取暖。事實上,冰島直到1950年才有了暖氣。
“看這個咖啡館,我印象很深。”回首都的路上,導游指著路邊一座不起眼的小房子對我們說,“去年冬天刮過一次暴風雪,路被堵住了,很多人被困在荒郊野外回不了家,不得不擠進這間小咖啡館過夜。結果那天晚上有300多人進了這間屋子,大家人擠人站了一晚上,熱鬧極了。”
導游的故事正好說明了冰島人的另一個特性:團結。當人類面對極端險惡的環境時,必須團結起來才能應付災難。1000年前,當冰島人終于意識到森林即將消失時,便迅速團結起來,共同制定新的鄉村法規,停止砍樹,禁止在高原放養豬和山羊,并通過協商限定了每家被允許飼養的綿羊頭數。1000年后的今天,冰島人建立了世界上最完善的福利制度,保證每個人都能過上有尊嚴的生活。他們知道,在這樣一個艱苦的環境里,如果不互相幫助,只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