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圖（五首）

◇郭云玉

昨夜書

這是深秋，在環境反復的時間節點

一只蝴蝶告訴我它最喜歡的季節

已經過去了，來自溫度的變化支配著它的

生命體征，我也意識到這是它離死亡

最近的一步

于是我在觸及不到的地方懷有本意

看路邊的雛菊、木芙蓉、桂花，寂寞地開

像叛逃的一小片風景，并始終認為

那就是天國

哪怕，它的范圍不過腳下的一圈國土

哪怕消瘦的人世所能給予的

不過是沉沙中的折戟，與昨夜東風

我用整個少年虛構你，昨日的雨

落得有一些重了，但這并不影響歸巢的鳥

夜夜有回家的念頭

那只刻有繁星與花紋的蝴蝶，此刻一定是

被雨水打濕以后的季節所召喚

采 薇

向著風吹來的方向，我們都陷入枯槁

允許袒露銹跡和斑駁，允許久違的人間衍生出

時間的黑洞，車流、葉落、季節的交替

在可議可回首的情節里被提起

他要厘清自己，用細竹竿裝置傍晚的籬笆

給殘余的晚霞打上光潔的蠟

那些在玫瑰花叢中擺拍的游客

極力證明他們是幸福的

但我明白，一生中能掏出來的東西

越來越少了，而巴掌大的時間，用來愛自己

一部分也要珍愛著他人

當然了，歲月呢喃，這世間寬廣

我們都在為精心準備的儀式

創造不在場的證明，只是彼此都無意拆穿

像月光那么輕的緯度，一照進來

就大雪封山

只道是尋常

有時我會看見她安靜下來的身影

像一棵荒野中的樹，在鳥鳴的沸騰中顯出枯形

她難以意識到時間帶來的銳利與陡峭

從生活中削減大部分的命運

自從嫁到這個貧乏的小山村，她就如同宿根的植物

狠狠地扎在泥土里

鄉里人的說話方式簡單，生活的場景相似

日日夜夜從不間斷，在地里刨食

在豫東平原，一戶普通人家最盛大的時刻

就來自麥浪層層推向金色的田野

豐收過后，我們都是剛剛脫殼的麥粒

被運往戰亂頻發的年代

而今，我們同秸稈一般，燒出來的炭

又重新撒進土地深處，借著一方山水，祭奠我們自己

以前是外婆，現在是母親

以后就是我了

鏡 像

很多時候，我把鏡面失去光澤的底色

反復擦拭，再賦予它不同顏色和溫度的活化體質

這多么像我自己，成為玻璃的、清澈的

以及縹緲的虛無主義

可我還有慌亂的生活，構設的熱愛

拽住我的胳膊、軀體，還有童年深藏的

關于鬼神的一則秘密，這是我輕易不曾提及的

除了自然學以外的一件事情

多少年了，鏡中人還是只做一件事

他在夢中用深刻的牙齒

嚼著生活的苦

把晦暗與過往，分離出最后一筆顏色

即便徒然且無用

山河圖

小時候我曾希望跋山涉水

有安身立命之所，都與你密切相關

必要時耗費一些時日，寫一首與戰爭有關的詩

這世界深沉，那悲劇漫長

更多的時候，我們都被隱忍所左右

在一座座草木的殿堂伏身，倒敘我們的情懷

像拳手收斂搏擊，子彈退回槍膛

許多走了的人會重新回來

刻在本能的童年。既意外，也羞怯

我望著前方的夜的深，想從它的體內

分走一些苦，彼時清瘦的人間，又多了一種形式

——它們就此失去自由

關于植物、雁鳥、杯中酒，滿身的孤獨

把你和整個世界

都關在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