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名言泛濫，尷尬了誰？

張鑫雨

事件回放

2022年高考語文有道關于圍棋的作文題，要求考生用“本手、妙手和俗手”寫一篇文章。有考生考完后在社交媒體上“呼喚”圍棋大師柯潔，希望他能盡快把自己在作文中瞎編的“柯潔語錄”說一下，以便讓自己不被扣分。此前，還有明星在微博發布過張愛玲的“偽名言”：“你說應愁高處不勝寒，我便拱手河山，討你歡。”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明星引用“偽名言”翻車了。而對于經常被誤用的作者來說，也哭笑不得。作家莫言甚至親自下場澄清，呼吁原作者趕快把自己的“孩子”和稿費領回去。

這些年我們遭遇的“偽名言”

從冠以“人民日報”“哈佛校訓”的前綴、實際來源無從考證的“假箴言”，到柏拉圖、尼采、魯迅、張愛玲、莫言……古今中外名人雅士經常被隨意貼牌使用。“偽名言”的初階版是純粹杜撰的，然后被安在某位名人頭上。2016年楊絳先生去世時，眾多網友都在社交平臺上轉發“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系”，但這句話根本不是楊絳說的。又比如，人們經常引用的：“不要因為走得太遠，以至于忘記自己為什么出發。”網上甚至還有非常“權威”的出處——紀伯倫的《先知》。但如果你地毯式搜索過這本詩選，就會發現查無此句。

中階版的“偽名言”則是被其他名人引用過， 但原作者被張冠李戴了。最著名的便屬這句“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一直被張冠李戴地安在伏爾泰頭上。然而，這句話的真正出處是波蘭詩人斯坦尼斯拉夫·萊克。

最難分辨的高階版“ 偽名言”，則是話確實是某位名人說過的，但后人在引用時，因為翻譯或其他原因，最終變成了與其原意截然相反的內容。例如，“ 正義雖然會遲到， 但不會缺席。”這句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名言源自馬丁·路德·金，但其原句是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d e n i e d ，意思是“遲來的正義非正義”，和我們大多數人的理解恰恰相反。

不難看出，大多數偽造的名言都屬于初階版的流行雞湯，人們喜歡把感情類的雞湯分給張愛玲、三毛；成功學類的雞湯分給凡高、屠呦呦；哲理類雞湯則派發給魯迅、莫言、余華……其最初來源大多不可考，但由于符合了這些名人的“人設”，同時也承載了網友的思想表達，最終以訛傳訛，流行開來。

“偽名言”為何能廣泛流傳

“偽名言”的流行，如今已經成為一種互聯網文化現象，乃至于諷刺“偽名言”的句子，其流行程度完全不亞于“偽名言”本身——“如果你不知道某句名言是誰說的，就說是馬克·吐溫說的。”

從“偽名言”本身來看，它本身所具有的“金句”體質，往往使其自帶美感。韻律協調、辭藻華美、韻味悠長， 甚至觀點犀利，都很容易引發讀者共鳴。心靈雞湯式的包裝、快餐化的文本和緊扣大眾心理的主題，更讓“偽名言”的傳播如虎添翼。

從“偽名言”制造者來說，拉大旗做虎皮，蹭一下名人的流量，性價比超高。當我們想要論證一個道理時，籍籍無名者往往缺乏底氣。大多數受眾都偏向信服權威， 而一句漂亮話由于獲得了“名人”的背書，便擁有更強大的說服力，代表了權威和高度。

而今天的人們，又格外希望有名人或是大師來為自己指點迷津，點破那些生活中的困惑。愛而不得的無奈、價值空虛的迷茫、百思不得其解的糾結……人們有太多太多的心靈缺憾需要彌補。道理可能就是那些，一般人說了都不好使，難以讓人完全信服，但如果是名人，效果就不一樣了。“偽金句”里的聰慧和狡黠，再配上名人的身份加持，一下讓人不得不“信服”，迫不及待地按下轉發鍵，并在心里感嘆一句：“大師就是大師，原來他早就想透了！”

“偽名言”的流行，還因為它難以證偽，尤其是那些已經去世的作家。但好在我們還可以從他們的作品中去查驗， 但這也是一個苦差事。比如這句流傳甚廣的伏爾泰名言：“我不同意你的說法，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即使你看過《伏爾泰全集》也找不到這句話，它實際上是英國傳記作家伊夫林·比阿特麗斯·霍爾對伏爾泰的評價。

“名人名言”依賴癥的背后

“偽名言”泛濫，很多人認為是互聯網催生的。但事實上，在互聯網普及以前，透過各種出版物、媒體傳播的名言謬誤就已經不在少數，“偽名言”滿天飛的“黑鍋”不能全部推給互聯網。相反，正是互聯網的便捷性和強大的數據處理能力，才讓大家能夠更好地分辨名言的真假。2017年，北京魯迅博物館建立的“魯迅博物館資料查詢在線檢測系統”正式上線，被網友戲稱為“魯迅說過的話”檢索系統，該系統一經曝光就引起了眾多網友的熱情訪問，服務器一度崩潰。網友感慨：“以后再要造魯迅的謠可能沒那么容易了。”

其實， 我們更應該追問的是： 為什么人們會熱衷于引用“名人名言”？

引用名人名言，其實是人類文化中的一種普遍行為。知識、文化、思想，總是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接續努力下， 不斷積累、沉淀和發展的。學術研究，離不開引經據典；文學創作，也需要借他人之酒杯，澆胸中之塊壘。但如果為了引用而引用，甚至只是狐假虎威地去引用，就失去了“名言”真正的價值。

說到底，我們欣賞一條“名言”，首先應該是認同這句話背后的哲理。如果我們更好地理解了生活的意義，理解了智慧的源頭，有了獨自解答人生的勇氣，或許也就不再那么依賴“高人指點”。在名人和真理之間，我們更傾向于真理。在思想和表達的天平上， 我們更應該側重于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