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釉下彩在瓷上裝飾花鳥畫

張夢情 鄧詩文

一、概念釋義

“以釉下彩在瓷上裝飾花鳥畫”這一論題涉及了四個概念：第一，陶瓷裝飾；第二，彩繪裝飾；第三，釉下彩繪；第四，花鳥畫。為使文理清晰，本節將它們集合在一起逐一釋義。

1.陶瓷裝飾

陶瓷裝飾指的是在瓷器上進行藝術加工的方式和技法，總體可分為三大類：坯胎裝飾、色釉裝飾、彩繪裝飾。它們可以單獨使用，也可以綜合使用，需根據預設的整體藝術效果而定。

2.彩繪裝飾

彩繪裝飾指的是以各種礦物質顏料在瓷上描繪紋飾的工藝技法，總體可分為兩大類：釉上彩繪、釉下彩繪。它們可以單獨使用，也可以綜合使用，需根據預設的整體藝術效果而定。

3.釉下彩繪

釉下彩繪指的是以釉下彩繪顏料在未施釉的瓷器坯胎上描繪紋飾的工藝技法。

4.花鳥畫

此概念與國畫同，指以花、鳥、蟲等植物和動物為描繪對象的畫。

二、釉下彩繪之源流

中國陶瓷的發展經歷了陶、原始瓷（質地介于陶和瓷之間的瓷器）、瓷三個階段。早期用以裝飾瓷器的方式有兩類：一類是先在瓷器的坯胎上刻花、劃花、貼花，然后罩上一層薄薄的純色釉；另一類是只用色釉裝飾，包含單色釉、多色釉、窯變釉。

中唐時期湖南長沙銅官窯（始于初唐，盛于中晚唐，衰于五代）首創以高溫釉下彩繪顏料在瓷器的坯胎描繪紋飾的彩繪工藝，開啟了釉下彩瓷的新紀元。

銅官窯的制瓷匠人借鑒國畫技法，用毛筆將含有鐵、銅等呈色劑的顏料在坯胎（已成型并晾干的泥胎）上描繪紋飾，然后罩上一層薄薄的透明釉，入窯經高溫燒制后，紋飾能呈現褐、綠、赭、醬等一種或多種色彩。考古工作者研究發現，銅官窯燒制的瓷器上裝飾的紋飾，有的是在白釉下畫綠彩；有的是在黃釉下畫褐彩；有的是在青釉下畫褐綠彩；有的是在青黃釉下畫褐、赭、綠三種色彩。雖然紋飾非常簡約，但形式還是比較豐富的。

繼銅官窯后，宋代河北省磁州窯以當地的花斑石提煉彩繪顏料，在坯胎上裝飾紋飾，創燒了釉下“白地黑花”瓷；元代江西省景德鎮窯，以鈷料在坯胎上裝飾紋飾，創燒了釉下“青花”（白地藍花）瓷；以銅紅料在坯胎上裝飾紋飾，創燒了釉下“釉里紅”（白地紅花）瓷。

“白地黑花”、“青花”、“釉里紅”都是以單色彩繪紋飾的釉下彩瓷，突破這種裝飾風貌的是湖南醴陵窯。

湖南醴陵窯在清末民初進入瓷業興盛期，當時的湖南瓷業制造公司和瓷業學堂陶畫班的技術人員與學員一起，成功研制出了草青、海碧、艷黑、赭色、瑪瑙紅等多種釉下彩繪顏料，并以之在坯胎上裝飾紋飾，創燒了釉下五彩瓷。所謂的五彩，并不是指只有五種顏色，而是指色彩豐富。

古代陶瓷以釉下彩裝飾紋飾，最富盛名的瓷類有磁州窯的“白地黑花”瓷、景德鎮窯的“青花”和“釉里紅”瓷、醴陵窯的“五彩”瓷。

三、以花鳥裝飾陶瓷的源流

以花鳥裝飾陶瓷，可追溯到原始社會新石器時代的彩陶。

彩陶，出現于新石器時代的黃河、長江中上游地區，是原始社會的先民為解決日常生活問題燒制的日常用具。或為了美化生活，或為了將當時的所見、所思記錄下來，原始社會的先民以天然礦物質顏料在陶器上描繪紋飾。彩陶上描繪的紋飾或記錄了當時各氏族或部落的圖騰崇拜，或記錄了當時人們的日常所見，或記錄了當時人們的日常生活場景，或記錄了當時人們對未來的期盼和愿望。原始社會的先民在不經意間為人類留下了具有史料價值的寶貴財富。

舉一例，現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的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遺址出土的《鸛魚石斧紋彩陶缸》，此器高47厘米，口徑32.7厘米，底徑19.5厘米。器腹外壁一側所繪的《鸛魚石斧圖》，圖高37厘米，寬44厘米，約占陶器整體的一半。畫面從左至右安排物象，鶴左斧右：白鶴目光炯炯、昂首挺立、喙叨一條身體僵硬的大魚，面對石斧，斧身有穿孔和刻有符號，柄部用編織物纏繞。繪圖者采用了兩種技法裝飾紋飾：一是以沒骨技法完成的白鶴，一是以勾勒技法完成的魚和石斧。有專家認為：“鸛銜大魚，虔誠面對石斧，意味著向石斧奉獻供品，祈求石斧保佑氏族平安、吉祥、歡樂、豐收。這幅彩陶畫極有可能是原始氏族圖騰崇拜禮儀場面的一個特寫鏡頭。”

考古研究表明，彩陶裝飾紋飾的顏色主要是紅、黑、棕、白四種。紅彩出現于大地灣文化，彩料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鐵；黑彩出現于仰韶文化、馬家窯文化、火燒溝文化、辛店文化，彩料的主要成分以磁鐵礦與黑錳礦為主；棕色出現于半山和馬廠文化，是使用了黑、紅兩種顏料配色的復合顏料；白色出現于大地灣文化、仰韶文化、馬家伯文化，顏料為石英粉、石膏、方解石。

彩陶上的“沒骨”、“勾勒”技法，后來成為了中國花鳥畫最常用的繪畫技法，而中國花鳥畫的繪畫技法又反過來對瓷上彩繪工藝技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白地黑花釉下彩瓷是宋、金、元時期磁州窯最具代表性的品種，當時的彩繪藝人將國畫之水墨畫技法引入陶瓷彩繪工藝，以毛筆在瓷上彩繪紋飾，創造了具有中國水墨畫韻味的陶瓷裝飾形式。

白地黑花釉下彩瓷題材皆源自民間，有花鳥、山水、人物、詩文警句等，其中花鳥是使用頻率最高者。舉一例，現收藏于故宮博物院的《宋磁州窯白地黑花花卉紋梅瓶》通體裝飾花卉紋飾，“肩部繪雙層蓮瓣紋與朵花紋各一周，腹部繪主題紋飾纏枝花卉，花瓣肥大，花葉纖細卷曲。畫面雖然滿密，但花、葉主次分明，清晰可辨。腹下部亦繪朵花與上仰蓮瓣紋，與肩部紋飾相呼應。各層紋飾之間以弦紋相隔。”

青花瓷、釉里紅瓷、青花釉里紅瓷皆為元代景德鎮窯最具代表性的釉下彩品種，其中青花釉里紅是將青花與釉里紅兩種釉下彩繪工藝綜合使用于一器，將青花之素雅與釉里紅之艷麗和諧統一，形成了一種嶄新的藝術表現形式。

青花釉里紅的裝飾紋飾以花鳥為主。舉一例。現收藏于故宮博物院的《元景德鎮窯青花釉里紅鏤雕蓋罐》通體裝飾花卉紋飾，“罐蓋繪青花蓮瓣紋、卷草紋、回紋各一周。罐身近口沿處繪青花纏枝花紋、卷草紋各一周。肩部繪下垂如意云頭紋，云頭紋內繪青花水波紋托白蓮，云頭紋之間繪折枝牡丹紋。腹部四面堆塑雙菱形串珠開光，開光內鏤雕山石、牡丹、菊花等四季園景，以釉里紅繪山石、花卉，青花繪花葉，紋飾有浮雕效果。腹下部飾青花折枝蓮花，與肩部云頭紋相對應。近底處繪卷草紋及變形蓮瓣紋，蓮瓣紋內繪倒垂寶相花紋。”

《佛光普照》鄧詩文

《花鳥作品》張夢情

釉下五彩瓷是清代醴陵窯最具代表性的品種，采用了先素燒再扣燒、最后本燒的“三燒制”，燒成溫度高達1380─1420℃；色彩有紅、綠、橙、黃、紫、藍、青、黑、白、灰等；最基本的畫法是“雙鉤分水”；紋飾的題材以花鳥為主，兼有人物、山水、圖案。

醴陵窯的釉下五彩瓷曾先后參加了武漢勸業會、南洋勸業會、意大利都郎博覽會、美國舊金山“1915年巴拿馬——太平洋國際博覽會”，《釉下五彩扁豆雙禽瓶》還在巴拿馬盛會上獲得了金牌獎。

《釉下五彩扁豆雙禽瓶》，高46.8厘米，敞口直徑20厘米，器型為鳳尾尊。瓶上裝飾的紋飾是扁豆藤下棲息著的一對竹雞。紋飾的構圖依器勢布局：扁豆藤依瓶勢由足至口蓬勃向上攀生，并在瓶口蔓延伸展，竹雞棲息于扁豆藤下，神態悠然；紋飾的描繪采用了雙鉤分水法，具有工筆花鳥國畫的韻味；紋飾的色彩清新淡雅。

醴陵窯的釉下五彩瓷在新中國成立后，成為了新中國的“紅色官窯”瓷。

四、結語

釉下彩瓷集胎質美、彩飾美、釉色美于一體，無論從工藝的角度、美術的角度，還是文化的角度進行研究，都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以花鳥裝飾陶瓷自古至今從未斷流，并一直在傳統中不斷創新著。我們都知道，在國畫中花鳥畫是唯一“畫必有寓義，寓義必吉祥”的，花鳥畫的思想內涵是緊隨時代的，其表現形式也是隨不同時代人們的審美情趣在變化的。瓷畫與國畫同源，受國畫影響，用以裝飾陶瓷的花鳥紋飾也是皆有寓義的，不同時代的陶瓷藝人會根據所處時代的時代精神構建畫面，會根據所處時代人們的審美情趣創新表現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