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玲
佛山科學技術學院 廣東佛山 528000
戲曲是中華民族最具代表性的舞臺藝術,通過鮮明的人物造型、唱念做打等動作程式塑造了形神兼備的人物角色,那些經典的形象深入人心,成為人們共同的文化記憶。陶瓷戲曲人物雕塑以陶瓷材料為媒介將舞臺時空中鮮活的角色轉換為靜態的立體造型,它消解了故事情節以及語言對人物形象的解說,訴諸純粹的物質要素,實現外部形象及精神氣質的塑造。戲曲服飾在陶瓷雕塑戲曲人物造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不僅參與形式美的建構,將戲曲藝術強烈的舞臺美術風格植入陶瓷雕塑,同時作為文化符號聯通人們的審美經驗,擔當了戲曲文化解讀的媒介。戲曲服飾的形式與應用遵循著高度的程式化,進行戲曲題材的陶瓷人物雕塑創作,只有了解、把握這種程式,才能順利地將戲曲文化的形式與精神融入陶瓷藝術。
傳統戲曲服飾始終浸淫于民族文化氛圍,戲曲服飾的款式及應用,色彩與象征意義,紋樣的類別、布局及其裝飾與標識性等等,都深刻地體現著民族的審美旨趣與藝術精神。戲曲服飾服從于戲曲表演的虛擬性,借助物態化的服飾為人物角色抒情傳神,是中國藝術“寫意”精神付諸于戲曲服飾的鮮明體現。在“寫意”原則的支配下戲曲服飾形成了可舞性、裝飾性、程式性的美學特征,這三大美學特征不僅是戲曲服飾蘊藏的傳統意韻的表現,同時也是藝術創新必須要尊重、傳承的首要審美標準。傳統戲曲服飾奉行程式思維為先導的意象創造法[1],就是基于傳承戲曲服飾的可舞性、裝飾性、程式性建立程式思維,進而以為人物傳神抒情為最高審美追求的意象思維進行意象創造,賡續戲曲服飾的傳統藝術內涵。
龔和德說:“人物形象乃是劇本和舞臺藝術各部門的創造中心,而服裝、化妝能在很大程度上確定人物的外形外貌,是表現人物的社會地位、精神氣質的有力因素之一,是演員塑造舞臺形象的最直接的輔助手段。”[2]本文借鑒戲曲服飾的造型規律,將其對人物形象的塑造作用移植于陶瓷藝術,借鑒戲曲服飾程式思維為先導的意象創造法,運用戲曲服飾美學原則,從戲曲文化的角度深入傳承民族的藝術傳統,使陶瓷戲曲人物雕塑的生動、傳神輝映著戲曲藝術的文化精神。
戲曲服飾來源于生活服飾,經過藝術加工形成典型的舞臺美學特色,其造型夸張,結構獨特,配色鮮明,色彩艷麗。以強烈的形式美和豐富的文化內涵,體現了戲曲獨特的藝術魅力,成為代表戲曲文化、象征東方意韻的藝術符號。在表演藝術程式性的影響和支配下,戲曲服飾形成了成熟穩定的藝術形式,建立了完善的穿戴規制。戲曲服飾的程式性美學特征除了表現為外在形式的規范化,還表現在服飾的程式性反作用于戲曲表演藝術促成了角色造型的類型化。戲曲人物造型遵循著從類型到個性的程式,人物角色按照角色行當選擇類型化服裝,利用服飾的不同搭配組合在角色類型形象的基礎上塑造人物個性[3],表現出極強的類型符號化特色。戲曲服飾的程式性指引我們從類型化的角度去思考陶瓷雕塑人物造型,遵照戲曲服飾的程式傳承戲曲文化。
戲曲服飾形式及應用程式在戲曲文化創意向陶瓷載體的延伸中發揮了與觀眾溝通的橋梁作用,是人們欣賞、接受陶瓷戲曲人物雕塑的重要媒介。本人近年指導佛山科學技術學院陶瓷藝術設計系學生開展粵劇題材陶塑人物創作課題,進行了戲曲服飾程式化在陶塑創作中的應用研究,通過戲曲服飾傳達人物的角色類型、性別、年齡、地位,甚至人物品性等信息。學生創作的陶塑《穆桂英》運用女“靠”塑造了武旦英姿颯爽的形象。《穆桂英》以粵劇舞臺劇《穆桂英招親》中曾小敏飾演的穆桂英為原型,從大戰并生擒楊宗保的片斷中獲取靈感。作品遵循了粵劇服飾穿戴規范,《穆桂英》頭戴紅色七星額子,上插一對雉翎。身穿紅色女“靠”,靠的上下部及兩肩裝飾魚鱗紋,肩部加云肩,以淺黃色流蘇點綴云肩下擺,身后四面紅色靠旗。雙鳳朝牡丹靠肚,靠肚下堆疊二層五色飄帶,下著靠裙,穿女打鞋。陶塑《穆桂英》依靠程式化的戲曲服飾傳承了戲曲的審美特色,戲服的款式、色彩、紋樣等形式元素,彰顯人物身份、氣質和精神風貌,搭配經典的舞臺亮相動作,將動態的舞蹈美和戲曲人物類型化的造型美凝練成永恒的陶瓷雕塑。佛山著名陶藝家范安琪立足石灣陶塑的技法與材料特色,探索戲曲文化與石灣陶塑的融合,練就了獨特、鮮明的藝術符號,她的代表作品《戲曲人物》系列(圖一、圖二)獲得了第十三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范安琪運用石灣貼塑技藝用泥條、泥片對服飾進行藝術化處理,保留手工的痕跡,凸顯陶藝的本質屬性。在色彩方面以舞臺服飾色彩為依據,運用陶藝個性化的釉色語言加以轉換,釉料的窯變、肌理等藝術效果增強了戲曲服飾的視覺沖擊力。戲曲人物陶塑在戲曲程式的基礎上融合陶藝的造型與材料特色,極具戲曲文化符號的識別性,又不失陶藝的地域性。

圖一 范安琪 《戲曲人物之一》

圖二 范安琪 《戲曲人物之二》
戲曲服飾是為戲曲表演而存在的服飾類型,必然與戲曲程式化的表演緊密相關,表現出顯著的可舞性特征。戲曲服裝在服裝款式上具有一系列特殊的形式要素,是“可以舞出情感”的工具,演員的喜、怒、哀、樂投射到服裝上表現出來[4]。例如水袖、髯口、翎子、帽翅等等都是角色心靈外化的介質,演員通過翻水袖、甩髯、抖翎等程式化的表演動作,引發服飾道具夸張、顯著的運動狀態,以此延伸戲曲藝術語言,深刻地、戲劇化地表達人物的心理活動。“可舞性”融合服飾與表演的魅力,讓戲曲舞臺藝術散發出震撼人心的能量。
在陶瓷人物雕塑創作中,人物的心理活動和性格特征通常經由神態、動態的塑造表達出來,戲曲服飾的可舞性特征為人物雕塑的傳神寫照開拓出另外一條途徑,利用可舞性的形式要素使靜態的陶瓷雕塑延續夸張的舞臺表演,強化情緒表達,使人物形象更加生動飽滿,增強藝術感染力。例如帽翅、翎子的非對稱不平衡狀態,盔頭上絨球的參差等等服飾的動態表現形式配合人物動作,傳達出激烈的心理活動。本人指導學生以水袖作為可舞性的表達元素創作了陶塑《白娘子》,作品以粵劇電影《白蛇傳·情》作為靈感來源。電影中的服飾設計尤其突出了水袖在人物角色塑造中的作用,水袖的不同舞法刻畫了角色不同的內心活動,初遇時的嬌羞、相戀時的含情、打斗時的堅決,通過尺寸長的白綢以線、面的形式與節奏的變化寫意地傳達出來。特別是白娘子以水袖作武器,通過“沖袖”動作演繹出強烈的憤怒,展現了極其驚艷的舞蹈美。《白娘子》陶塑創作綜合陶瓷工藝、陶瓷材料成型性能、觀眾審美心理等因素的考量,從電影人物經典造型中選擇了斷橋初遇時白娘子的形象為原型,人物造型趨向團塊狀,有利于陶塑的成型與制作。白娘子右袖搭于左肩之上,左臂上舉水袖高高抬起,向后方翻袖,寬大的衣袖充當了阻隔視線的屏風,結合白娘子低首垂眉、嫵媚含羞的神態刻畫,把白娘子渴望與許仙同行卻又不好意思的心理表現得淋漓盡致。范安琪的作品《依風待月》(圖三)將水袖作為戲曲服飾代表性符號成為作品審美視角上必不可少的形式要素,飄逸、柔美的面的形態,隨著人體的節奏卷曲、折疊、自然飄曳,結合水袖標志性的色彩組織成優美的形態,凸顯了女性溫婉的氣質。水袖與人物動態相結合擔當了心理外化的載體,發揮人物精神性形象塑造的重要作用,把少女含蓄、羞澀的

圖三 范安琪 《依風待月》
戲曲服飾以“美”為旨歸,創造了一種區別于生活形態的藝術真實。無論是款式還是色彩、圖案,都彰顯寫意精神,構建了獨具特色的裝飾之美。戲曲服飾的形式與民族的藝術精神和審美價值聯系起來,揭示了服飾以其裝飾性不僅營造了形式之美,更重要的是締造了人物造型的“神韻”。一方面表現為人物造型本身的氣質意韻,另一方面“神韻”是服飾的材質、藝術形式、藝術手法等潛藏的民族審美特質的顯露,將人物造型的神韻提升到更高的民族藝術精神的層次。
戲曲服飾的裝飾性在陶瓷戲曲人物雕塑中的應用首先表現在沿襲寬袍闊袖的服裝款式,奠定陶瓷人物雕塑超脫生活的民族美學基調。戲曲服飾在明代生活服飾的基礎上,糅合自唐至清各個朝代服飾精粹,經歷藝術化嬗變,形成了寬袍闊袖的服飾傳統。中國傳統陶瓷雕塑早在明代就以高超的造型技藝依據古人的服飾習慣,形成了“以線造型”的規律。陶瓷人物雕塑奠基于中國意象美學,將寬大的戲曲服裝被肢體牽引帶動形成的長長短短的衣紋,意象化為各種或流動、飄逸,或曲折、頓挫的線條,既能夠塑造絲綢的柔順,營造“天衣飛揚”的優美姿態,也能夠刻畫麻料服裝的粗糲,傳達人物質樸的氣質。線的形態變化與人物的精神氣質相契合,同時線的意象之美為陶瓷雕塑融入了民族獨特的藝術氣質。戲衣款式的裝飾性結合陶瓷豐富的釉色以及或光滑、或粗糙的釉料質感,以蟒的威嚴、帔的華麗等等服飾特色昭示出人物的氣質神韻。釉上彩繪、釉下刻花等工藝將戲曲服裝的刺繡圖案化為陶藝的裝飾性元素,高度概括的圖案象征性地傳達人物的個性特征,同時傳統的圖案紋樣賦予獨特的民族氣質,為陶瓷戲曲人物雕塑增添了深厚的人文內涵。
陶瓷雕塑借鑒戲曲藝術運用服飾塑造人物形象的造型規律,利用夸張、變形等藝術手法,強調人物的本質特征,使人物形象呈現出意象性的創造精神。石灣陶塑泰斗劉澤棉創作的《鐘馗引福》(圖四)刻意夸大了肩背部造型體量,身材比例如同舞臺上穿著墊肩、胖襖的角色,襯托了鐘馗的高大魁梧,凸顯了剛正不阿的形象,增強了陶瓷雕塑的審美價值。陶藝的釉色設計借鑒戲曲服裝色彩傳統,運用大面積鮮明、強烈的釉色,營造了濃重、富麗的裝飾美。利用色彩的象征意義褒揚浩然正氣,使人物性格特征表現得更加突出。

圖四 劉澤棉 《鐘馗引福》
戲曲服飾程式化運用在陶瓷戲曲人物雕塑中擔當了文化符號的作用,將戲曲藝術鮮明的東方意韻,民族的價值觀、審美觀植入陶瓷藝術。戲曲服飾還是傳統意象美學依附的載體,為陶瓷雕塑增添了特色鮮明、形式夸張的舞臺美學風格。戲曲服飾在陶瓷戲曲人物雕塑中的意義不止于外在的裝飾美,更重要的是彰顯人物內在的精神品質、內心的情感變化,成為陶瓷戲曲人物雕塑傳神寫照不可或缺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