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在深徑巡走（組詩）

希 賢

海邊的廚房

海邊的廚房四周盛放著野薔薇

恰似去夏一條鄉間小徑給予我的

完美饋贈——

靛藍色琉璃苣葉片碩大無比

三兩只麋鹿小口地啃食著茴香

銀灰色松蘿沿小徑走勢蔓延

細長莖稈的香花菜散發薄荷氣息

遠處水塔、木質谷倉、馬廄若隱若現

從前視若無睹的事物統統蘇醒

眾聲喧嘩

復而墜落、衰敗

那些無所依附的生靈在空中睡眠

以此捍衛不被生活消磨的尊嚴

采伐內心的人獨坐，唇峰翕動

一棵來歷不明的葡萄藤顯露古銅顏色

收獲的季節結束了

我們需要褪掉身上的瘡痕

又一年

拂去落雪

從高聳的枝柯下走過

工廠的煙囪在城市邊緣升起灰色的蛇形濃霧

水洼旁蜜色蘆葦被雪壓彎、枯萎

青色云朵在天空緩緩移動

無欲的色彩一如暮年的嘆息襲來

這個靜謐的長夜

大地儼然一幅溫雅的木版畫

講述著將青春獻給古老紡車的女工如何在勞作中完成人生

講述著肩扛電鋸的男人每日飲酒

在他們樸素的認知里

現實中細小的變化都是奇跡

北風抽打著他們的脊背

將他們帶霜的睫毛浸濕

卻不停下來

在黃昏

黃昏時分山谷升起輕霾

輕，是昨夜一個似醒未醒的夢

像天空垂降的天使在深徑巡走

林中蜂鳴

七葉樹繁茂的叢落交錯

齊腰的鳶尾歸來

幾行杏花融盡霾中之灰藍

渴望戰馬的少年走在慈悲的黃昏

他帶著動物的靈魂

活著，真實且真誠地活著

像野穗子恣意盛放

精彩之極

他頭頂高懸的律法于稀薄空氣中閃耀著琥珀的光芒

他深信這是一種創造

他深信這座無望的巴別塔終將生動

泥土下嗚咽聲瞬息間震耳欲聾

又緩緩消逝在時間深處

給

拂曉時你站在一枚蒼耳的果實上

你那么小，小到生出一種空幻的力量

群山和落花在你身體里拔節

伯勞鳥銜來布滿尖刺的蔚藍草籽

風將渡鴉從黑暗中拎出

積蘊之物消解

而你體內尚有一泓清泉流淌

暮晚帶來倦意

你在安靜的街鎮上行走

白色的梨樹簇擁著你

花瓣從你肩頭滑落

像書頁一般你捧起它們

夢境之上

你強迫自己從被反復剝奪的命途中

睜開雙眼——

一條垂危的魚擱淺在河道上

耀眼的悲傷與粼粼波光融為一體

你忽感羞愧難當

身體觸電般陷入一種輕盈

仿佛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