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魂燈（組詩）

鄒 弗（吉林大學）

牧云而去者

這種形象，穿透云層和大海

開始往上螺旋，漂浮，重復回蕩

天空澄凈如練，鳥翼習慣俯沖

在黃陽，一座山纏繞著另一座山

大海有時遠遠朝你襲來，像歸鄉的故人

我見過牧羊的漢子，現在放下鞭子

坐在屋頂牧云。午后，他躺在草地上

細小的風流過他的身體，梳理記憶

類似之物：河灘、沙子以及裸露的鹽

作為狹小的理想，圓滿之后

總是乘云而去，浮游天地。有時

我會想起蒲公英，填補眼前的空白

河水隨之而來，河岸上的父親

十幾年不下船，偏愛河，化身為魚

或者是樹上的男爵，他熟悉

每一片葉子，用以搭配他的生活

往回走，四季的輪廓清晰可辨

儺 戲

事實就是如此：當喑啞的顏色

和混沌的聲音一起出場也并不能準確

抓住許多年前的那些完整光影，余下的

便如刮落的魚鱗和青傘上旋掉的雨點

而記憶已經是生了銹鈍了口的刀子

先生、先生，花姐的飛蛾停在青竹房上

他臃腫的身體揮舞木劍，那個下午

跳動的空氣像獨自撥動的灰色琴弦

面具之下，老人們的謎，來自約定俗成

而我期待屋頂的黑瓦掉落，如同

怦然炸開的花斑紋跡——世界的另一側

這樣的代價是天上多出一顆星辰

先生少見了，誰在收割我們的稻子

先生不再來，收漆的工具像倒臥的船

先生消失于梨花盛開的夜晚，三月

我醒來的清晨，窗外落了一地的雪

泥膏溝

到如今，已沒有人會想起這個名字

就連蛇坨也很少被提及。許多年前

與我爭辯這個名字的老人已經先后去世

茫茫大山中，那些無人打理的矮墳

像被隨意丟棄在山上的易拉罐瓶子

在蓋上，一個阿婆向我講起她的故事

地上鋪滿草莓，鮮紅色，說黃巢山

原來是黃土山，年少是暢意的動詞

可是黃土終究是黃土，歲月掩蓋不及

蛇坨是老祖宗的名字，吳三桂的寶藏

失蹤于他妹妹沒有系好的馬蹄

是突然的一天，阿婆才想起自己

她流下眼淚，為當年的失誤感到懺悔

蓋上是一片荒野，無人無房，有些

小獸輕晃的身影，靡靡如霧

泥膏溝早已不叫泥膏溝，那種純白色

是多年前的暢意，可以騎馬翻山

在大霧中穿行，仍要保持著小心翼翼

有太多的出現，需要時間來失蹤

如果有人向你問路，你就會講起故事：

黃巢山原來叫黃土山，黃土山……

白線，黑線

仿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十幾年前

我從黃陽村出來，沿著狹窄的懸崖出口

神情迷茫，身影孤獨，背包上有母親的縫補

白的地方用白線，黑的地方用黑線

把一些如同我自身貧窮和卑賤的底色遮掩

同樣的顏色很快交融混雜，猶如新生

我知道那種混雜是清澈的，就像把

井里的水加幾瓢進河里的水，告訴我們

我們來自同一座山，同一條路

所以要學會相親相愛，要謙卑和隱忍

一起流向寬闊的平原和斑駁的大海

我一次也沒有回頭，狹窄的路口不會允許

一個人在同一時間擁有兩個人的空間

我原諒它，就像原諒那些因為貧窮

而變得計較和固執的人們，他們那么善良

如同鋪在大地上的荊棘，給身后的土地

圍成一條以生命為代價的石墻

我甚至腳步異常快速，不帶絲毫停留

我知道母親就倚在家門口看著我的背影

漸行。漸遠。成為她縫補時的針眼

我的母親她一字不識，我感激她，十幾年前

當我離家遠行的時候，她在我的背包上

縫補進了她所能給我的所有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