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植物虛無的部分（七章）

舟自橫(黑龍江)

與一株油菜花走了小岔路

兩千多年前的游女，今年三月上岸。她們化身油菜花，列隊舒廣袖。

在詩經里，我知道“漢之廣矣”。黃金宮殿，高臺，銅戈和雄霸氣象，散作蜜蜂的羽翼。殘簡尚存余火。大風起兮，沉下，浮起。現場云模擬高峰。

幻覺即時性。我家老張走進油菜花田，雙臂作飛狀，也把自己當成仙女。我站在油菜花田邊緣，累了，便轉回頭。

看見我從漩渦里起身，著布衣，唱民謠，荷鋤歸——

最后與沉雄漢水作別，像溪水，我與一株油菜花，走了小岔路。

且給老夫再來一杯

沒有腕表，只能經常翻看手機。

現在是什么時辰？懇請伊春這棵七百歲紅松，賜我一段樹枝，當作報時梆子，到人群里敲一敲。

半裸雄根向大地伸出龍瓜。未及靠近，斧子也會折返而大放悲聲。

歲月侵蝕詞不達意。真相是，它曾讓無數刻刀沉沉故去。放棄時間，年輪只是它為自己，灌制的唱片。

與其相比，我身陷齒輪：7點半早餐，然后開會，編稿，買菜，夢也雜草叢生。

風來風去請自便。釀鳥鳴為酒。我聽到仙翁，叫聲松鼠小廝“且給老夫再來一杯”。

槐花簡史

在秋瑾故居，今生第一次靠近槐花。

陽光脫韁，均天下，挨家挨戶撒下金銀。

小天井如涌泉。女俠素面蛾眉，取代了多少翅膀？香氣鑄造，她私人創世紀的鐘聲，帶動大地和樹影上升。

化境如鏡：皺褶里躍出斑斕豹子。

這樣的致幻術，無數人看到，自己的側面或消逝。白槐花，讓空白面孔的存在主義顯現。

青磚與青銅基因相似。因此自語，有形及無形的慚愧。向槐花鞠躬。江南知道，樹身仍有無數條江河奔流。

即事

作家董茂生，指著樹上青澀的山核桃說，“現在它有毒蝎之心，只有回到人群涅槃，才能脫落出白娘子。”

我相信這樣的鏡像。在邊境線便道，又遇見一條青蛇。它不前行也不后退，對女生的尖叫不為所動。

于它而言，深山已經沒有秘密。陽光也不能照亮它。

這本身就是拒絕。如鐵的某部分，成為銹，也要躲開錘擊。

又遇到群蜂。群蜂眼里，天空和大地皆是椴樹花所生。

本無毒

萬物誕生之前。世界是最美的，也是無毒的。

夾竹桃就有這樣想法。并對藥，舌頭，喉嚨的深淵充滿同情。

多年前，第一次見到這些美人，羞愧滿面，可惜我不是凡高，和他的書籍。她們粉紅裙子疆域廣大，繚繞的香氣是小飛機。

內心有著秘密，把微笑獻給塵世，把愛獻給神靈。

我聽知道的野史是，第一位以她們為茶的，一定是苦吟詩人。

等待

這一天，我只等松塔落地。雨水清理過白霜也清理過，它晦暗的部分。

小松鼠也無數次側耳傾聽，像秋露逐漸膨脹。鳥語在頭頂搖晃。聽懂鳥語的人，一定隨身攜帶上天的小梯子。

我并無異稟。沿著山徑向上攀援的樵夫，以為我坐在白云之上。

從日出到日落，什么都不想，

只學大地的樣子，等待松塔被風吹下來——因為我相信，天空的布施與寬宥。

深山行

古樹不在移動聯通服務區，與人間從未聯系。

別寫詩吟誦。這里語音系統，只能識別鳥鳴虎嘯狼嗥。

灌木玩耍疊羅漢，這些小沙彌，深夜至清晨，為他們的居所，從天庭擔來露水。

苔蘚濕滑干凈，像最初的文字，沒被陰影填充。

溪水慈悲。倒映動物和根系俯首思源。柔軟的枯葉之下，古老星空已凝結成化石。無論怎么看，小鳥都是天地間的小心臟，陽光下模擬星辰翔集閃爍。

此刻，靜寂繼續生長。能聽到落葉，撥響群山幽幽古琴。

我是誰？我是這里，唯一的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