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也然
(作者單位:新疆藝術學院)
隨著社會不斷發展,人民生活水平顯著提升,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影片也向觀照社會現實、體現人文關懷方向靠攏。不同時代、不同地域、不同民族都涌現出了優秀的人文關懷類影片,《辛德勒的名單》和《我不是藥神》就是兩個典型代表。1993年,《辛德勒的名單》由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執導完成,影片再現了德國企業家奧斯卡·辛德勒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傾家蕩產保護了大批猶太人免遭法西斯殺害的歷史事件;2018年上映的影片《我不是藥神》由中國導演文牧野執導,講述了藥店店主程勇從印度走私販藥斂財后良心發現,傾力幫助白血病病人的故事。兩部影片都具有濃厚的人文關懷色彩,并且在符號運用、人物塑造、敘事策略等方面具有共通之處。
符號論美學是在德國哲學家恩斯特·卡西爾和他的學生蘇珊·朗格提出的有關理論上發展起來的[1]。藝術是人類情感的總結,也同樣是人類以符號形式對于這種情感的再創造。也就是說,在生產生活中創造出的經驗被人加以提煉轉化,以更具有創造性的形式加以呈現,就成為藝術符號。在影片中運用藝術符號,可以使影片更具有審美性,更易引發人們的情感共鳴。現代西方符號學的創立者索緒爾把符號看作人類表達與交流的工具,主要表現在符號的意指過程。意指是通過能指和所指的二元對立關系體現的,能指就是符號本身,所指是符號的代表對象。在索緒爾看來,意義一般是由符號和符號之間的相互關系產生的,意義是一個符號對另一個符號的解釋[2]。
人文關懷指對于人性的關注和理解,從人的自身需求、人的欲望出發,滿足人的需求,維護人的利益,從而達到對人權的基本尊重。在影片《辛德勒的名單》中,名單即生的希望,擁有了名單,被迫害的猶太人就擁有了活下去的資格和保障。名單在影片中反復出現。影片開頭,猶太人報出自己的名字,他們的名字被打字機一個個地打在名單上;辛德勒決定救助猶太人,一個個猶太人的名字被打字機以飛快的速度打出。隨著劇情的發展,創作者運用更小景別的特寫鏡頭凝視著他們的名字,有力地給觀眾傳遞了每個生命的價值和重量?!段也皇撬幧瘛分械母窳袑幩幰簿哂型瑯拥囊饬x,白血病人擁有了藥,就擁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僧敃r國內的格列寧藥太貴,印度便宜的仿制格列寧藥不允許進口,當黃毛開車帶著走私來的印度格列寧逃脫警察的追查被車撞了之后,滿地散落的格列寧藥,寓意著一個個鮮活生命的隕落。
在兩部影片中,名單和藥被反復強調,故事的主線和矛盾點也是圍繞著這兩者展開的。影片中的弱勢群體因為這兩個物品的存在,才擁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它們是影片中獨具人文關懷色彩的符號,是整部影片的點睛之筆。
《辛德勒的名單》的故事發生背景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我不是藥神》的故事發生背景是在中國抗癌藥尚未進入醫保、售價昂貴之時[3]。在《辛德勒的名單》中,辛德勒本是一個一心向“錢”的納粹商人,圍繞在他周圍的典型群體是被德國納粹迫害殘殺的猶太人,只有在辛德勒的工廠里工作才可以存活下去。在影片《我不是藥神》中,故事發生在一個賣神油的藥店老板程勇身上,他一開始為白血病人走私印度藥只是因為缺錢,而圍繞在他身邊的人是需要“假藥”治病救命的白血病患者,他們吃不起國內的正版藥,只能依靠程勇在印度走私印度藥緩解病情。兩個群體都危在旦夕,需要幫助。兩部影片中的主角也都并非“圣人”,辛德勒一開始只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讓猶太人來自己的工廠干活只是因為他們便宜;程勇一開始賣藥純屬是為了掙錢救治自己的父親。而后來二者都感受到了周圍人在苦難中的善良、堅韌等品質,也目睹了病痛和屠殺給周圍人帶來的苦難,他們受到了觸動,心中的善被喚醒,轉而選擇救人。這兩部影片中主人公的人物形象豐滿,有肉眼可見的成長弧線,而非“英雄式”的完美人物。
史登和呂受益都是弱勢群體中與主人公有密切接觸的典型代表,導演將這兩個特殊群體中的人物精心設置到主人公身邊,讓他們與主人公產生交集,建立聯系。史丹和呂受益,一個是被納粹趕盡殺絕的猶太人,一個是急需藥物的白血病人,他們都是弱勢群體的代表,所以他們的所作所為依舊是傾向于幫助自己所屬的群體。隨著主人公與他們的關系愈來愈親密,他們的思想和行為逐漸影響了主人公,他們堅韌的品質也逐漸打動了主人公。他們與主人公的親密關系和后來他們的遭遇是引領主角走向拯救之路的一個重要助推器。
兩部影片選取的主角與典型群體并不相同,但具有相同的特點:主角并非完人,也有著唯利是圖、貪婪等缺點,但在目睹了弱勢群體受到折磨后心生不忍,選擇伸出援手。這種設置向觀眾展示了人物的多面性,即每個人的人性中都有善和惡的存在。弱勢群體在逆境中不放棄希望,努力求生,展示了人類對生的渴望和直面困難時莫大的勇氣和堅毅的品質。對這兩類人的符號塑造,使影片充滿了濃郁的人文主義關懷色彩。
兩部影片在人物轉變的重要節點處都安排了一個女人出現。《辛德勒的名單》中,一名猶太女子的父母在集中營,聽說辛德勒的工廠是收容猶太人的地方,便去請求辛德勒收容他的父母,辛德勒知道后勃然大怒,質問他的會計史丹為何放出這樣的消息,將他置于危險的境地。然而,辛德勒依舊選擇了將女子的父母接了過來。女子在工廠門口看到父母走了進去,轉頭看向辛德勒的辦公室,露出微笑?!段也皇撬幧瘛分械那楣澮彩侨绱耍逃略谂瓟S千金為劉思慧出頭后,來到劉思慧家,正欲行云雨之事,卻發現劉思慧的孩子看到了他,程勇看著墻上劉思慧和孩子的照片若有所思,之后他堅定地拒絕了劉思慧,離開前還叮囑劉思慧不要把孩子吵醒了。程勇關門離去后,劉思慧轉過頭,露出一絲微笑。
兩部影片中女人的“微笑”都是符號的一種,它們側面表現出了人物善良的一面,此處的設計除了使影片主人公形象更加豐滿,也為主人公之后的“拯救之路”埋下了伏筆。
在影片《辛德勒的名單》中,當辛德勒面試秘書時,測試她們的打字速度,于是出現了一系列非常有趣的組接鏡頭。前幾個鏡頭中,年輕貌美的青年女子在打字,她們的打字速度并不快,但辛德勒一臉微笑,認真地注視著她們,不時與打字中的女人對視。隨著鏡頭的切換,辛德勒離不同的女人越來越近,直至雙手撐到桌子上看著女人。最后一個鏡頭中,一個老婦人飛快地打著字,辛德勒側身靠在一旁的椅子上,興致索然地望向別處。蒙太奇手法的使用,生動活潑地向觀眾展示了辛德勒喜愛美女、好色的一面,讓人忍俊不禁。
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在《我不是藥神》中,當程勇在印度購進了格列寧藥,而印度船員不允許程勇將其帶上船時,兩人邊比劃邊講英語的情景設置。印度船員不停地強調“dangerous”,程勇強調“no danger”,后來印度船員講起了印度話,程勇也講起了中國話,兩人各執一詞,最后印度船員強調“More money”,程勇無奈地一邊掏錢一邊微笑著罵印度船員,兩人一邊握手成交一邊對話,印度人笑著講著英語,程勇講著“死胖子,胖得跟豬一樣比猴還精”。這一幕的臺詞設計不僅豐富了人物形象,使程勇小市民的形象躍然熒幕之上,也為充滿現實主義色彩的影片增添了幾分喜劇元素[4]。
兩部影片如此的設計不僅豐富了人物形象,避免了人物扁平化,而且為影片增添了喜劇片元素。在體現現實主義人文關懷的影片中,這是很有必要的,可以避免主角英雄化的扁平敘事模式,也可以避免因為題材的選擇而使影片過于沉悶、嚴肅。
黑格爾曾指出,象征總是一個形象或一副圖景,本身只喚起對一個直接存在的東西的觀念?!段也皇撬幧瘛分?,口罩、橘子等道具反復出現在影片中,富有深意。白血病人因為他們的身體原因,需要在有菌環境中佩戴口罩。呂受益第一次見到程勇時摘掉了一層又一層的口罩后與他溝通,表達了自己想買藥的誠意和對程勇的尊重。后來,程勇決定不賣藥后,呂受益受傷地看著程勇,并重新戴上了很久不戴的口罩,這表現了呂受益的失望,也暗含他對自己生命即將面對無藥支撐的擔憂??谡质且粚訉⒆约号c外界分割的阻隔[5],是一種對自己的保護。呂受益從此切斷了與曾幫他供藥的程勇的聯系,也失去了維持自己健康的藥,只能重新戴上口罩。程勇第一次與白血病病友群里的人見面時不滿他們戴著口罩說話,而病友們對摘口罩十分猶豫。影片結尾處,病友們在目送出庭的程勇時都自發地摘掉了口罩,表達了對程勇無私幫助他們的感激,也表明因為有程勇帶給他們的印度藥,才讓他們的身體健康了起來,有勇氣摘掉口罩與第一次無藥可吃的他們摘口罩時的猶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里口罩的運用不僅展現了人物關系的變化,也側面反映出主人公心態的轉變。
在影片《辛德勒的名單》中,影片開頭,猶太人在唱著圣歌做禱告,桌子上的蠟燭逐漸熄滅。而在影片的后半段,辛德勒救助了猶太群體,允許工廠里的人去做禱告,牧師點上蠟燭,燭光泛著橙黃色的光,在黑白色的影片中顯得格外溫暖。這兩處的燭光便是猶太人生命的指代:開頭燭光熄滅后,影片開始講述猶太人被德國納粹黨迫害,隱喻著猶太人生的希望的熄滅;后來辛德勒覺醒,開始救助猶太人,不斷有猶太人得到庇佑,溫暖的燭光又重新燃起。
兩部影片中特殊符號的運用都極具人文關懷色彩,從人的生死問題切入,關懷不同時代背景中的小人物,關注人類的個體權利與生存價值,引人深思。
艾柯曾在其著作《符號學理論》中指出:符號是有意義的感知,意義只有通過符號才能得以表達。兩部影片都有關于生死的探討,其中關于“生”的意象的符號有很多,且前后呼應。《辛德勒的名單》是黑白片,符合全片二戰時期的敘事背景,契合影片沉重、嚴肅的基調。片中出現過幾次色彩的使用,其中一處是一個小女孩身著紅色衣服,在一片混亂中被辛德勒注意到,小小的她身著小面積的紅色,代表著勃勃的生命力。這穿著紅衣的女孩也是推動辛德勒轉變的重要人物,初見時辛德勒心生憐憫,再見時女孩已經是一具尸體,被辛德勒目睹,紅衣女孩生命的隕落側面映襯出納粹的殘忍、戰爭的恐怖。在這部黑白片中,此處的色彩運用別具意義,吸引了觀眾的眼球。結尾處猶太人獲得解放,一群人唱著歌向前走著,時間由過去過渡到了現在,畫面由黑白色轉為彩色,也寓意著猶太人已經擺脫了納粹的囚禁,真正擁有了生活的權利。
在《我不是藥神》中,表現小區的空鏡頭出現,也是主人公的處境與心情的寫照。在影片的開頭,幾個特寫鏡頭后,接著的是一個被排布密集的電線網纏繞住的破舊小區的畫面,隨著鏡頭移動,“王子印度神油店”出現在觀眾面前。后面人物出現后的對話和著裝揭示了主人公程勇現在的處境:神油店老板、生意不景氣,交不起房租。顯而易見,先前被電線鋪滿的鏡頭是人物自身狀況的暗示,是他生活一團糟的指代。第二次小區電線出現的鏡頭在影片的中間部分。在程勇與德國格列寧假藥販斗毆進警察局后,程勇詢問警察賣假藥判多少年,警察的回答讓程勇一愣。而后描繪小區的空鏡頭再次出現,這次的鏡頭和第一次有電線的空鏡頭相比,畫面景別變小,但電線更加混亂,電線桿與電線錯雜排布,畫面中交錯的電線和居民晾曬在窗外的床單衣物使鏡頭顯得雜亂無比。景深鏡頭的使用進一步加劇了鏡頭畫面的混亂,此時的鏡頭語言表達的是主人公程勇內心的糾結與混亂。由此可以看出,電影鏡頭所構造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關于事物的圖像。兩部影片的鏡頭語言十分巧妙,緊緊圍繞著對于人的關懷而展開。
如何運用影視符號在劇情片中植入對人權的尊重與思考,表達對人的關懷;如何通過影片中的人物塑造表達對人性的關注和理解;如何在劇情片中打造從人的欲望出發,維護人的權益的符號體系,劇情片《辛德勒的名單》《我不是藥神》給出了答案。二者的共通之處為打造充滿符號意義的人文關懷影片的創作提供了參考和借鑒,相信未來會涌現出更多的關照人的生存狀況、追尋人類解放與自由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