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化的現代轉譯
——網絡古裝劇場景藝術探究

□涂曼

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也是人們在激蕩的現代潮流中站穩腳跟的堅實根基。傳統文化不僅體現在精神層面的傳奇故事、道德理念中，也體現在可觀可感的物質層面和具象的畫面造型符號中。

網絡古裝劇場景的概述

網絡古裝劇的界定。劉揚在《新媒體語境下的網絡影視劇傳播與本體美學特征》中表示：“網絡劇是利用攝影機、攝像機、錄音機和其他視音頻攝制設備擺設錄制的，模仿電視劇或電影的一般本體美學特征，以視聽元素和劇作手段為其形式，以展示故事和塑造人物為其內容，以網絡作為首要傳播渠道，符合網絡的傳播方式和受眾的觀看方式的特定視聽節目形態。”[1]在這一界定當中，突出的描述是網絡劇的傳播與接受方式：其一，播出渠道以網絡為首，有的是網絡和電視同步播出；其二，隨時隨地自由看，倍速播放，購買會員提前看等碎片化的看劇方式；其三，觀眾可以通過彈幕、評論、微博、微信等方式進行實時有效的互動反饋。

從最近幾年各大網絡播出平臺呈現出的一批制作精良、話題度很高的古裝劇來看，基本都是架空歷史的穿著古裝的現代劇，無關歷史真實，故稱其為“古裝劇”。因此，本文對網絡古裝劇進行如下定義：以互聯網為平臺進行播出，以自制或聯合制作為主要制作形式，利用網絡特有的觀看、互動方式來進行傳播，帶有網生代獨特且包容的審美趣味的古裝劇集。

影視劇場景的設計。“影視作品中的場景設計主要是通過對空間組合與造型原理進行有效運用，以構造特定的空間藝術形象，展現影視作品的空間美。”[2]它是一種符合劇情要求、人物特征的細節造型，分為內景和外景。影視劇場景藝術的作用在于對影視作品中的時空、人物性格、時代背景、環境等進行可視化表達，承載著導演和編劇的創作理念。場景的設計會受到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和情節的限制，也會受到地域和空間的限制，但最重要的是受到“人”的限制。曾經有位著名的美術師說過：“人是戲的中心，看了人物造型，才有人物動作所要求的生活環境。”從人物性格、人物關系入手推及對場景的設計，這是符合藝術規律的。傳統的歷史古裝劇創作受歷史真實性的制約，在場地租賃、道具、裝飾美術等場景設計方面受到很大的約束，拍攝制作成本極高，而網絡古裝劇在不涉及任何歷史背景的前提下，場景設計自然就有了很大的創新空間。

傳統文化在網絡古裝劇場景藝術中的現代化呈現

網生代在網絡世界的浸潤中長大，他們擅長用各種網生娛樂手段舒緩現實生活的壓力，現在已經成為網絡媒體的主流消費人群。前衛摩登的色彩表達、化繁為簡的造型構建、多元混合的裝飾搭配，為當代網絡古裝劇的探索發展提供了諸多場景的設計靈感，也啟發了中國傳統文化在當代影視場景藝術中的表達與思考。

前衛摩登的色彩表達。在影視作品的場景設計中，色彩能渲染場景的氛圍，對故事的環境有一個無聲的交代，同時也給觀眾帶來視覺上的享受，豐富觀眾的想象力。中國古代的工匠在色彩搭配方面敢于使用各種顏色在梁枋上作妍麗繁復的彩繪，但主要用屬于青綠系統的冷色，以金為點綴，所謂“青綠點金”。網絡古裝劇《哦！我的皇帝陛下》的室內場景中則大量使用亮黃和明綠的組合，例如黃綠搭配的箭靶、亮黃色的燈籠和蠟燭、明綠色的門窗柱搭配亮黃色的簾飾，隆重雍容又不沉悶，活潑治愈系的美感受到年輕觀眾的喜愛。

而《太子妃升職記》中的色彩搭配更是進行了一次大膽的顛覆，例如在太子書房的場景中利用了紅和藍的撞色搭配，紅色分別在紗簾、牌匾、紅花這三處呼應，藍墻背景和屏風上的藍有細微的不同，體現層次上的變化，摩登又新潮。中國古代室內裝飾中只有在特殊的日子才會用大片的白色布置，日常家居用白色是非常謹慎的，而在《太子妃升職記》的一場戲中，白色簾飾成為了比重最大的置景，反而給觀眾營造出了簡約清爽的感覺。另外，中國傳統用色中的大紅大綠、大俗大雅，視覺效果非常有沖擊力，而在《太子妃升職記》中微調色相后的玫紅、淺粉和蒂凡尼綠則要和諧得多。玫粉色的紗簾、蒂凡尼綠的梁柱能夠營造一種夢幻和輕盈的效果，這類色彩被稱為“減壓色”，能讓現代人快節奏的生活壓力得到疏解。

網絡古裝劇的場景色彩中摒棄了中國傳統主流文化里推崇的大紅大紫，留下了現代化的簡約與純粹，給觀眾留下了更大的空間去回應自己內心對美的追求。

化繁為簡的造型形態。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現的極簡主義設計理念，追求形態理念上的極度簡單，通過對造型元素的減少、提煉，用抽象簡潔的秩序表現手法達到少即是多的目的。這種設計理念在繪畫、設計、音樂、影視等多種藝術門類中均有體現，在網絡古裝劇中也比比皆是。

傳統的中式家具無論是用料還是造型上一直給人一種厚重感，且裝飾造型種類繁多，例如自然界的花鳥、山水、云朵等，造型千姿百態，設計上稍顯繁縟復雜。網絡古裝劇中的裝飾造型不是對傳統造型符號的生搬硬套，而是結合了現代美學的視角和大眾的接受審美去簡化和改良。在網絡古裝劇《慶余年》的場景中，簡單的線元素的使用成為決定審美情趣的關鍵點，簡潔質樸的新中式家具，如竹制的幾案、屏風、格柜等，既保留了竹制品古樸的氣質又有線條上的簡約與豁達，利用簡單的線條造型將源遠流長的國風文化展現出新的神韻雅情。再如范閑和滕梓荊聊天的這場室內戲，背景是院墻，由橫豎線條組合而成的直角屏風制造出了內外的空間層次感，屏風中間放一木制小幾，再插上幾根蘆葦做裝飾，二人跪坐在席上喝酒聊天，對稱的構圖和線條簡單的直角屏風都給人一種輕快又穩定的感受。輪廓線與結構線相結合，呈現出簡潔有力、優雅美觀的形態，混搭出了新鮮的潮流韻味，盡顯美不勝收的風雅意境。老子在《道德經》中提出“少則多，多則惑”的觀點，后來墨子也提出關于“極簡”的美學思想，可見傳統美與現代美并不排斥和沖突，傳統造型符號在網絡古裝劇中也是可以進行現代轉譯的。

多元混合的裝飾搭配。傳統的中式室內裝飾風格特點是總體布局對稱、穩健、高雅、優美，裝飾細節上崇尚自然情懷，對花鳥蟲魚精雕細刻，包含建筑內壁、門窗、梁柱、家具、器物、織物等裝飾元素。不過早在康熙時期，家居陳設就已經融入了西方元素，使得傳統的中式風格有了更多元的形式美感。

網絡古裝劇的場景摒棄了傳統中式風格中復雜繁瑣的設計，卻繼承了傳統中式風格中講究空間層次的特點，常常通過窗格、博古架、窗簾等手段來實現空間層次感。例如網絡古裝劇《慶余年》中，陳萍萍來家里找范閑詢問五竹的這場戲，于中國傳統建筑的天井中融入了現代的家居潮流，把自然景觀加以濃縮，實現了以假山、水車、池塘為主體的外景內置，并且利用梁柱、短簾的層疊重復，從視覺上展現出空間具有大而不空、顯而不透、厚而不重的特點，既有對傳統意境空間層次感的追求，又有西方現代工業中極簡主義的影子。

網絡古裝劇《陳情令》將整部劇架構在魏晉南北朝時代，利用魏晉風韻來建立整部劇的視覺基礎和文化基礎的同時，也對場景的元素做了現代化的融合。例如姑蘇藍氏的住處“云深不知處”，凸顯了徽派園林的景觀特色，設計了大量的庭院、松竹、瀑布來體現君子之風。而在其庭院中有一現代園林設計常用的視覺元素——白色礫石，又叫白色洗米石，視覺效果干凈美觀又具有防滑的使用效果，在現代裝飾中一般用在桑拿室、浴室、戶外、庭院道路、柱面景觀、水井等地方。姑蘇藍氏的庭院中多處出現這種白色礫石，將姑蘇藍氏的儒雅氣韻與自然風光巧妙融于一體，達到一種情與景、意與境渾然一體的藝術境界。這種境界思想深邃，意味雋永，易使觀者產生回味和聯想，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

網絡古裝劇現代感的場景設計對傳統文化的影響

激發網生代對傳統文化的興趣。影像的使命不僅是展現與還原歷史文化亮點，更要喚起現代人對優秀傳統文化的濃厚興趣和傳承意識。互聯網的受眾傾向年輕化，他們對新事物充滿好奇并且接受能力強，網絡古裝劇中富有現代感和創造力的場景設計，是他們愿意嘗試的新“產品”，這對喚起網生代對優秀傳統文化的濃厚興趣是非常有利的。

《太子妃升職記》以大膽的劇情設計、精巧的視聽語言深受年輕網民的喜愛。劇中張芃芃的住處是一個四周封閉的宮殿，人物坐在這個方框的中間，形成了一個“囚”字。從中國傳統造字法的角度組織場景造型，以中國獨有的民風、民俗、民情為文化載體，以現代藝術的先鋒思維大膽采用減法，創造了劇作的意境和情緒空間，營造出了宮殿的壓抑氛圍。表現現代文化意識與傳統文化觀念之間的激烈碰撞和相互交融，誘導觀眾對文化傳承的深層思考。

二次元文化是在青年群體中出現的大眾耳熟能詳的亞文化之一，《陳情令》整部劇蘊含的中華傳統文化氣質恰巧是這個小眾圈子里的國風愛好者所追捧的潮流。受眾在其故事情節的展開中體味中國的秀麗景色及文化的含蓄之美，同時在五大家族所涉及的生活場景中感受到東方文化的厚重、雅致、玄妙以及詩意。例如云夢江氏所居之處蓮花塢，正殿、祠堂、牌坊、石柱、座椅、房門、帷帳處處鐫刻著蓮花圖案，除了能夠展現蓮花塢標志性的場景環境之外，更帶有暗示的意味。劇情中九瓣蓮家徽、荷風酒、蓮藕玉佩等配套出現的蓮花元素，讓觀眾自然聯想到云夢江氏崇尚的光明磊落，正如“蓮花”的寓意：堅貞純潔、自由脫俗。隨著《陳情令》的“走出去”，這些由獨特的價值觀與行為模式造成的影視語言，正是文化自信的表現。國人需要文化精神的自強與文化自信的彰顯，在國際文化競爭中保護、弘揚、傳播本民族的文化。

傳統文化是開放性的文化體系，網絡劇的發展給其提供了不同以往的傳播渠道，以藝術影像的形式呈現，有助于傳統文化資源的經典化并擴大傳播范圍，增強文化資源傳播的效果。傳統文化資源與現代文化生產機制有機結合，能激發觀眾的觀影熱情，實現文化的傳播，二者相互交融、相互成就。

對傳統審美權威性的挑戰。不同于傳統電視劇，大多數網絡古裝劇的場景藝術推崇的是一種新型審美觀，高收視高流量的網絡古裝劇的背后也反映出了多元化的審美意識的共存，這不是對傳統的場景造型藝術的摒棄，而是新時代背景下對審美認知的唯一性和權威性提出的挑戰。

當前，形式各異、多元共生的網絡劇在多元開放的互聯網平臺尋找了自己的市場，也正是出于市場份額的考慮，互聯網平臺上的影視劇才將自身的審美傾向雜糅化，受眾也因此對于網絡劇場景藝術的審美情趣呈現出多元化的特征。在這樣的網絡語境下，網絡古裝劇受到網民極大的包容，有的鐘情《延禧攻略》中紫禁城的莊嚴肅穆和紅墻琉璃，有的鐘情于《太子妃升職記》中的簡約硬朗和夸張明艷，有的鐘情于《慶余年》東方古典氣韻和現代意識的合一……無論哪一種風格的認可度更高，這都表現出網絡古裝劇中的創作者的審美情趣對受眾的引導作用。大眾的審美情趣不再是千篇一律，不再是唯主流文化獨尊，不再是唯傳統至上，也不再遵循繁則精、簡則陋的一般法則。

傳統文化需要傳承，但傳承不等于仿古。陸機在《士衡論畫》中曾云：“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畫。”意思是繪畫中的藝術形象內容是主要的，為形而形不可取。文化的傳承不應該是簡單的外形復制，而是在把握精髓的基礎上進行大膽創新。傳統文化內在的精髓是有永恒性的，而其“外形”需具有現代性才能體現出其當代價值，才能得到真正的傳承。

結語

“一切景語皆情語”，空間造型形式和傳統文化理念相互吸收、相互融洽，并最終豐富了影視藝術的面貌和文化功能。當然人們也要警惕，審美需求的多元難免造成良莠不齊、泥沙俱下。對受眾另類審美需求的盲目滿足，也難免將作品本身的審美定位陷入一種碎片化、淺層化、片面化的狂歡，進而消解影視作品的文化意義。在文化全球化的大背景下，網絡劇要通過挖掘出具有文化新鮮感的傳統文化符號，形成自己的文化視角，發出自己的聲音，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華文化。[3]傳承不是仿古，傳承恰恰是現代轉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