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那些秘不可宣的往事

□ 劉 琦

一

前幾天，趁著換季，我收拾了一些兒子穿小的衣物和不看的繪本，給小叔子家的孩子寄了過去，和他們一起生活的婆婆特別開心，和老公視頻聊了很久。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刷短視頻，懶得“摻乎”他們的母慈子孝。

我和婆婆相處得不是很好，所有人都知道，要不然她也不會在小叔子媳婦懷孕才三個月，就跑去鞍前馬后地照應，那時我兒子還不到一歲。

但是我并不覺得遺憾，反而為生活終于回歸正常雀躍不已。

我們之間其實并沒什么深仇大恨，所謂矛盾都是些談不上誰對誰錯的小事兒，說到底一句話就能概括：兩個要強的女人，誰也不肯讓步和遷就。

二

我和老公婚后不久，婆婆便時不時和我們同住一段時間，她到我家占領的第一塊兒高地就是廚房，理由是我工作太累，做飯這種小事交給她就行了。然而她絲毫不照顧我的口味，重鹽重油，知道我不吃姜后，索性把姜剁成了碎末，一頓飯吃得我像妊娠期反應一樣難受。跟老公說了這件事，還被老公教育，教育我應該懷著感恩的心去吃長輩做的飯。

最好玩的是，有一次我燉了銀耳蓮子羹，老公贊不絕口，過了幾天，婆婆也如法炮制做了銀耳蓮子羹，大概為了更勝一籌，她在里面加了胡椒粉和香菜。那一大鍋銀耳蓮子羹最后的去處至今還是個謎，我老公肯定不敢當著婆婆的面倒掉，婆婆就更舍不得了……

我和婆婆之間所謂的很多糾紛，現在回想起來，都很搞笑。比如，剛生完孩子的時候，我說新生兒不能用枕頭，婆婆非要用，然后像做賊一樣趁我不注意趕緊讓孩子枕幾分鐘；再比如，她把我的潔面儀當成刷鞋的刷子；我邀請她一起學習《西爾斯親密育兒百科》，她說，“中國人養孩子看外國人寫的書？我養了兩個兒子，一個都沒死……”

我那個本來應該作為“橋梁”的老公基本就是個“豆腐渣工程”，完全指望不上，要不然我和婆婆也不至于越鬧越僵。他永遠是和稀泥派，原則只有一條：不能為了親媽離婚，也不能為了媳婦不要親媽。

我和婆婆都發現了他的左右為難，于是在得知小叔子媳婦懷孕后，婆婆第一時間宣布要去幫他們帶孩子，還說小兒媳孕吐厲害，她得提前去。

我不但敲鑼打鼓歡送，還把我孕期穿的防輻射服送給了弟媳。從此我和婆婆便距離產生美，過著禮貌又不失尷尬的生活，逢年過節禮貌性地問候，非必要不相聚。

我在西安過我們的小日子，她在陜北幫小兒子照顧了老大又開始照顧老二，我們就這樣相安無事過了很多年。

但是，有時看著我老公那張和婆婆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我偶爾會想：老太太最近不知道咋樣？可是邀她來住幾天的話，又始終說不出口。相處總是有風險的，而且有些事兒，誰先開口誰就輸了，我不要面子的么？

三

這次，老公和婆婆通完話，跑到臥室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你前兩天給我弟家的孩子寄衣服，是不是不小心把什么寶貝夾在里面了？”

“呵，我能有什么寶貝？”我裝傻。

二半夜，剛睡著，老公忽然又湊到耳邊問：“你和我媽這樣秘密往來多久了？”

我裝睡。

他無奈地笑著說：“你們女人啊……哦，對了，我媽說了，讓你別給她亂花錢了，知道你心里有她就行了……”

我心里有她？

我的確在孩子包裹里夾了一枚翡翠戒指。當然是給婆婆的，不只翡翠戒指，我還夾過絲巾、鞋、咸鴨蛋、蛋黃酥……

這種秘密往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從兩罐咖啡和一大包貝殼開始的。

有一年，婆婆參加了一個去海南的旅行團，其間她不停地在我們那個叫“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微信群抱怨上當了，說是旅店免費供應的早餐只有白粥和小菜，午餐晚餐費用要自理，導游帶去吃飯的地方都很貴，為了省錢，她早餐就盡可能地多吃，這樣午餐的錢就省下了，晚餐就吃泡面。

聽著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我早就對她講過，便宜的旅行團不可靠，而且出都出去了，省幾頓飯錢能干什么呢？出去玩，心情當然最重要啊!

旅游回來婆婆順道來我家住了兩天，她走后，我在廚房的柜子里發現了兩罐咖啡，還在魚缸的架子里發現了一大包貝殼。

我愛喝咖啡。婆婆偶爾來我家看望孩子，為了避免矛盾，我盡量不和她單獨相處，寧可泡在咖啡館直到老公下班。婆婆說我是好日子過膩了，非要喝點苦水。

盡管這么數落我，旅游時她卻特意為我買了咖啡，要知道她可是連吃飯都舍不得花錢的人。

那包貝殼是她特意撿來給兒子裝飾魚缸的。我腦海里不知為什么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她為了省錢不吃午飯，然后一個人頂著毒辣的大太陽在滾燙的沙灘上撿貝殼……

談不上熱淚盈眶，但當時我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

四

可這也許還不是我們秘密往來的起點，可能要更早。

偶然有一次，我發現婆婆在海南的每一張照片都戴著一條紅絲巾，她還特意和老公說，那是我送的。

我送的？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某年去杭州旅行，給我媽買了條真絲絲巾，她不喜歡，我就轉手送給了婆婆……

沒想到，她一直留著。我婆婆愛面子，肯定四處和人說，是西安的大兒媳送的，真絲的，老貴了。

出于愧疚，那年給小叔子家的孩子寄衣服時，我就在里面夾了一條精挑細選的絲巾。那之后，婆婆旅行一定會戴著這兩條絲巾，不管春夏秋冬。公公和老公嘲笑她俗，她卻開心地說她喜歡她樂意。

后來有一年去婆家過年，公公抱怨不知道是誰送了一條項鏈給婆婆，婆婆大過年的非要買一件黑毛衣配那項鏈，公公打趣她，一定是一起跳廣場舞的老頭送的!

我假裝事不關己，我沒告訴其他人是我送的，我也沒告訴別人，我們回來第一天，就在臥室枕頭上面發現了一包衛生巾和一個熱水袋，衛生巾還是我經常用的牌子。我老公都不能準確說出我生理期是幾號，只知道我那幾天會特別疼，和我們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她卻記得這些細節……

五

東野圭吾在《新參者》中寫過：女人是很復雜的，表面上看起來關系不好，實際可能正好相反。不必擔心，她們之間自有交流的手段。

我看了看身旁熟睡的老公，這家伙現在應該也是這么想的吧。

其實我并不覺得和她多親密，也從不覺得我心里有她，但是每次收到她的關愛，不回饋一下卻深感不安。人心都是肉長的，可能就是在這樣的你來我往中，收獲了意想不到的溫情，或許，這溫情里還有一些淡淡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