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浪漫

□ 侯美玲

一

父親是一位普通工人，每天在車間忙碌，操心一大家子生活，是蕓蕓眾生中最平凡的人。

小學三年級的一天，我正在上課，被班主任薛老師叫到門外，父親正站在那里。我走過去，聽見薛老師說：“再過幾天就要期中考試了，現在帶孩子去游玩會不會影響考試成績？”父親不容置疑地說：“考試年年都有，去省城出差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但我保證她不會缺考。”最后，父親贏了，領著我走出校門。我聽到薛老師在身后抱怨：“沒見過這樣的家長，別人擔心孩子考不好，他卻生怕孩子沒玩好。”

生在山村長在山村，我的生活圈直徑一直不超過二十公里，這次去省城，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長途旅行。

二

從村子到鄉鎮再到市區，我們接連換了好幾趟車，最后才坐上開往西安的大巴。

公路寬闊筆直，兩邊的田野一望無垠，汽車走了很久，在一個加油站停了下來，路邊有個飲料攤。父親問我：“想不想喝汽水？”“汽水!好呀好呀!”我嚷嚷著，那時只聽說過汽水，還從沒有品嘗過。父親樂呵呵跑下車，買回來一瓶橙色汽水。汽水剛剛從冰柜拿出來，濃濃的橙子味撲鼻而來，喝一口冰冰涼涼，氣泡調皮地在口腔竄來竄去，又爭先恐后地從嗓子眼冒出來，沒有比這更幸福、更神奇的事情了。我“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方才想到父親，他正笑瞇瞇地看著我。

第二天早晨，父親帶我吃了肉丸胡辣湯，又在興慶公園買了一張門票，然后說：“你一個人進去，我要去辦公事，中午回來在這里接你。”我有點害怕，不敢進去。父親故意說：“興慶公園是唐代皇宮，里面有亭臺樓閣、花草魚蟲，十分漂亮，你要錯過了，那才遺憾呢!”

我被父親成功說服，從他手里接過一袋飲料，轉身去驗票。興慶宮游人如織，園內碧波蕩漾、樹木蔥郁，唐代建筑古樸秀麗、別具風格。站在花萼相輝樓前，看著金碧輝煌、畫檐飛展的建筑，想象唐明皇和楊貴妃在此欣賞牡丹的歷史畫面，別有一番趣味。

一個人在公園游玩，我一邊欣賞樓臺花草，一邊閱讀園內各種文字介紹，不時蹲在地上記錄建筑物名稱和特點，還悄悄摘了幾片漂亮的楓葉，夾在小本做書簽。直到累得實在走不動了，我才晃晃悠悠走出公園。

三

父親在約定時間返回，給我帶來了一個特大的奶油面包，松軟香甜。我吃著面包，興奮地講述公園里的景色和花草。父親聽得很仔細，偶爾打斷我，問一些景點變化的情況。我這才知道，他以前來過這里，覺得美景不可辜負，所以才大力推薦給我。

下午，我們馬不停蹄趕到臨潼，在一個小旅館住下。父親和人談事情，我伏在床上寫日記，記錄旅途見聞。次日早晨，我們來到華清池，一進門就看見一個簡易照相棚，父親只看了一眼，就被那些色彩鮮艷的古裝迷住了，毫不猶豫拉我去照相。一張彩色相片五元錢，我拉著父親的衣角悄悄說：“我們不照了，這些錢能買好多東西。”照相館老板吃驚地看著我，打趣說：“爸爸要照相，孩子不愿意，還真少見。”父親想了想，拉我到一邊說：“在古代，黃袍可不是想穿就能穿的，我們只花五元錢，就能體驗一次做皇帝的感覺，何樂而不為呢？”最終我們交了錢，一起登上裝飾華麗的馬車，父親身穿黃袍、頭戴珠簾帽，負手而立，看起來清癯偉岸，讓人望而生畏。我身著公主服，手握寶劍一柄，顯得英姿颯爽。

后來，那張照片郵寄回學校，如同當紅明星照引起一陣轟動，

小伙伴們無一例外表現出十足的羨慕。

四

我們如期返回，上學路上遇到薛老師，我把整個旅行過程一五一十描述給她聽。當時的我一定口若懸河、眉飛色舞，因為薛老師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嘖嘖稱嘆：“不虛此行!不虛此行!看來，你父親是個浪漫的人!”“浪漫？”這個詞用在父親身上很陌生。薛老師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釋說：“浪漫是指一個人富有詩意，充滿幻想，你父親身上恰恰擁有這種氣質。”

也許父親本身就很浪漫，只是因為苦難磨平了心中的幻想，只好暫時將詩情畫意封存起來，一旦遇到合適機會，那些沉睡的浪漫就會大放異彩。第一次長途旅行帶給我的，不僅僅是美食美景，更多是開闊的視野，以及對未來的期望和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