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兩年,關于抗美援朝題材的電影比較多,形成了一個小的創作高潮,這些影片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再現了抗美援朝時期的歷史。《狙擊手》與近兩年上映的關于抗美援朝題材的其他幾部影片在美學風格上有很大的差異,影片摒棄了傳統戰爭片的全景式視角、盛大場面和宏大敘事風格,采用微觀視角敘事,在整體上呈現出極簡主義的美學風格,在敘事上更新了傳統主旋律電影的敘事模式,將電影的商業性、藝術性及主旋律等特征巧妙地融合,體現出當下新主流電影的敘事技巧。同時,影片取材于真實事件,采用實景拍攝,運用自然光線,大量使用方言,呈現出極強的紀實主義風格。文章采用文本分析和對比分析的研究方法,分析影片《狙擊手》的美學風格,旨在探討當下新主流電影在美學風格上的創新。
關鍵詞:極簡主義風格;新主流電影;群像敘事;紀實風格;《狙擊手》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2)20-0242-03
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后至20世紀80年代前,是抗美援朝題材作品的創作高峰期,隨后,這類題材受關注的程度逐漸下降。近兩年,關于抗美援朝題材的電影又形成了一個小的創作高潮,《金剛川》《英雄連》《長津湖》《水門橋》《狙擊手》等影片分別從不同的角度真實再現了抗美援朝時期的歷史,塑造了無數個真實、生動、可親又可敬的志愿軍形象,歌頌了偉大的抗美援朝精神。這些電影帶領觀眾重新認識抗美援朝戰爭和那段歷史,激發中國人濃厚的愛國主義情懷,特別是對作為消費主體的年輕觀眾的價值觀影響非常大,因為2000—2020年,國內關于抗美援朝題材的影視作品只有一部。同時,上述幾部影片制作精良,集商業性、藝術性及主旋律等特征于一體,在視聽風格與敘事技巧等方面讓觀眾感到煥然一新,影片上映后備受好評,取得了很高的票房,同時也完成了主旋律電影宣傳社會主流價值觀的重要使命。
上述幾部影片都別具一格,相得益彰。《長津湖》和《水門橋》運用宏大敘事,場面壯觀,氣勢磅礴,更像一部悲壯的長篇英雄史詩;《金剛川》也運用宏大敘事,使用了多視點的單元劇式敘事手法,從不同的視角講述了美軍炸橋、志愿軍建橋和護橋的故事;《狙擊手》與前幾部影片在美學風格上有很大的差異,在劇情、人物關系、時空、色調等方面呈現出極簡主義的美學風格,在敘事上體現出當下新主流電影的敘事技巧,同時,影片弱化了戲劇性,呈現出極強的紀實主義風格。
(一)《狙擊手》的劇情和人物非常簡單
《長津湖》《水門橋》《金剛川》采用宏大敘事,陣容強大、場面壯觀不同,《狙擊手》的制作規模很小,以抗美援朝戰爭中的“冷槍冷炮運動”為切入點,講述了志愿軍狙擊五班的十名戰士在一個鮮為人知的無名小戰場上與敵軍英勇作戰的故事,戰士們在武器裝備極其落后的條件下憑借智慧、勇氣、堅強的意志取得了勝利,最后找到了亮亮傳送的情報。影片的人物及人物關系都很簡單,人物數量少,影片主體部分的主要人物是五班班長劉文武和戰士大永,其他人物主要有亮亮、五班其他戰士以及美軍和一個朝鮮小男孩。與《十面埋伏》《英雄》等影片對形式的追求超過其內容不同,張藝謀導演在本片中更注重敘事的張力和簡潔。《狙擊手》片長只有96分鐘,故事短小精悍,畫面干凈利落。影片只有一條線索,即五班戰士執行救回亮亮的任務,故事的結構設計得非常合理,情節發展層層遞進、步步驚心。影片進行到一半時,才解開為什么要不計一切代價救回亮亮的懸念,快結尾時,才和盤托出關于朝鮮孩子與情報的謎題。
(二)《狙擊手》的時空非常簡單
影片中的故事發生在一天之內,主要的空間是在室外一個冰天雪地的小戰場上,故事只有一條線索,敘事時間和故事時間在時長上非常接近,這種敘事結構非常像戲劇中的“三一律”,即“要用一地、一天內完成的一個故事從開頭直到末尾維持著舞臺充實”[1]。“三一律”使敘事更緊湊,矛盾沖突更集中、劇烈,讓觀眾聚焦于主要人物和故事情節,進而增強電影的表現力。
但是和戲劇的“三一律”不同的是,《狙擊手》的時空是電影化的時空。例如,影片中胖墩犧牲后出現了大永的畫外音:“胖墩的兒子后來問我,他為什么叫這個名字……”這個段落的聲畫組合跳出了現實的時空,豐富了影片的時空層次,同時交代了故事的走向和結局。再如,在亮亮如何通過朝鮮小男孩傳遞情報這段情節中,影片使用了閃回這一時空技巧,在剪輯上采用了減法原則,減掉了故事的細節,同時也采用了加法原則,進而使敘事更精煉。
(三)《狙擊手》的色調非常簡約
色彩和影調是電影中最引人注目的元素,張藝謀的電影素來以色彩見長,例如,《紅高粱》中象征著欲望的濃郁飽滿的紅色,《大紅燈籠高高掛》中陰郁、壓抑的冷紅色,《我的父親母親》中象征美好愛情的艷麗的紅棉襖,《黃土地》中深沉的土黃色,《滿城盡帶黃金甲》中象征著權力的耀眼的金色。而張藝謀在《狙擊手》中改變了以往畫面濃墨重彩的風格,色彩以黑、白、灰三種顏色為主,跟《影》很像,但和《影》水墨山水畫般的風格又大相徑庭。
《狙擊手》主體部分的顏色非常特別,第一眼看上去很像黑白色調。黑白色調往往會帶給觀眾一種強烈的歷史感,例如,斯皮爾伯格導演的《辛德勒的名單》、陸川導演的《南京!南京!》等影片,為了還原和再現歷史,導演采用了黑白色調拍攝影片。《狙擊手》的色調營造了肅穆、莊重的氛圍,和影片厚重的歷史主題非常契合。
影片中給觀眾印象最深刻的顏色是白色,其次是紅色。白色主要通過冰天雪地的自然環境的顏色以及戰士們作為保護色的偽裝服來呈現,影片中大面積的白色讓觀眾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以及志愿軍戰士極其強大的意志力。但是和《懸崖之上》中象征著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的暗白色不同,本片的白色非常明亮,也預示著故事的結局是光明的。紅色是鮮血的顏色,鮮血的背后是一個個年輕、鮮活的生命,亮亮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鮮血將情報傳送出去,還有其他犧牲的戰士,用血肉之軀完成了使命。紅色在影片中出現的次數不多,但是產生了震撼人心的力量,深化了影片的主題,讓觀眾深刻地理解了紅色文化和抗美援朝精神的內涵。
(一)“一葉知秋”式的敘事方法
《狙擊手》采用微觀視角敘事,沒有采用《長津湖》《水門橋》《金剛川》中的全景式視角和戰火紛飛的盛大場面,而是以抗美援朝戰爭中一個無名的小角落發生的一場很普通甚至沒有載入史冊的小戰爭和一個非常普通的五班群體為切入點,以小見大,從另一個視角來呈現戰爭。張藝謀認為,“我們從一種很小的切口,用狙擊手狙擊這樣一種有傳奇色彩的戰斗方式,從一個獨特的角度講一組人物,講一個普通戰場上的一個角落,以小見大,‘一葉知秋,表現偉大戰爭的全貌”[2]。張藝謀最近幾年執導的電影在敘事上趨向于簡潔、刪繁就簡,《一秒鐘》和《懸崖之上》在敘事上也有很多留白,通過簡單的人物關系與故事來反映一個大時代的冰山一角。
(二)新主流電影的敘事策略
《狙擊手》的編劇陳宇認為我國的新主流電影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主旋律電影的商業化階段,以《建國大業》為代表;第二個階段是主旋律電影的類型大片化,以《中國機長》《中國醫生》為代表;現在是第三個階段,也就是在主旋律意識形態下拍一部類型片”[3]。
新主流電影的崛起成為我國電影市場的一個重要文化現象,新主流電影改變了以往主旋律電影大而空的宣教模式,例如《烈火英雄》《中國機長》《奇跡·笨小孩》《奪冠》《我和我的家鄉》等影片取材于現實生活,注重對細節的描寫,通過刻畫一個個愛崗敬業、忠于職守的人物形象,體現出普通人的職業精神、家國情懷和集體主義價值觀。新主流電影開始深入挖掘市場,了解觀眾的觀影需求,用商業電影的創作技巧,借鑒商業電影的包裝和營銷策略,注重主旋律主題和電影的藝術性、商業性的有機融合,更符合當下觀眾的心理需求和審美取向。
類型片起源于好萊塢電影,是好萊塢的一種創作方法,也是電影向商業化轉型的必經之路。好萊塢電影的類型非常豐富,例如西部片、歌舞片、災難片、戰爭片、恐怖片等。類型片注重于滿足不同層次的觀眾多樣化的觀影需求,也就是導演和編劇在創作時要從當下觀眾的需求出發。近年來,我國的新主流電影不斷拓寬類型,如傳記片《守島人》、災難片《烈火英雄》、科幻片《流浪地球》、扶貧片《一點就到家》、勵志片《奇跡·笨小孩》、諜戰片《懸崖之上》等。狙擊手題材的影片是戰爭片的一個類型,《狙擊手》是我國抗美援朝主題電影中唯一一部狙擊手題材的影片,同時,該片糅合了懸疑、槍戰、青春、成長、愛國等多種類型元素。
(三)平民英雄與群像敘事
當下的新主流電影,特別是近幾年上映的幾部優秀的抗美援朝題材的影片,吸納了世界經典戰爭影片關注普通人、堅持“以人為本”的價值理念,開始聚焦小人物,關注個體生命,塑造平民英雄。例如,《長津湖》和《水門橋》中的雷爹、談子為、余從戎、梅生、平河,《金剛川》中的高福來、張飛、關磊、通訊員、劉浩等。《狙擊手》沒有神化英雄形象,而是通過大量真實又富有感染力的細節來塑造有血有肉的偉大又平凡的英雄形象。例如,接受任務前,胖墩讓大永給他未出生的孩子取名字,在戰場上犧牲前胖墩終于想好了兒子的名字——鋼板;胖墩在背鋼板時鏗鏘有力地唱著四川船工號子;綠娃子隨身攜帶凝聚著妻子濃濃的愛的綠手套……影片將戰士們平常、樸素的情感和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巧妙地結合,刻畫了生動感人的英雄形象,闡釋了偉大抗美援朝精神,讓觀眾接受了一次精神上的洗禮。
此外,近幾年的新主流電影弱化了個體英雄形象,敬重每一個普通的生命,塑造群像式英雄。《長津湖》《水門橋》《金剛川》中的人物非常多,但是幾乎每一個出場的角色都有名字和身份。張藝謀在《懸崖》中第一次采用群像的方式進行敘事,《狙擊手》刻畫的也是五班全體戰士的群像,每一位志愿軍戰士都是最可愛的人,如有智慧、有領導能力、有大局意識的神槍手劉文武,在戰爭中成長起來的多愁善感的大永,竭盡全力將情報成功傳送出來的亮亮,時刻牽掛著遠方的妻子的綠娃子,為營救亮亮而義無反顧英勇犧牲的胖墩,夢想得到班長的望遠鏡的小徐,為了拿急救包去救受重傷的孫喜而中槍犧牲的王忠義,以及米老二、高軍、牛貴等。這樣一個個普通的志愿軍戰士,并肩作戰,英勇無畏,將熱血和青春留在了戰場上,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可歌可泣的英雄。
《狙擊手》傳達了基于尊重個體生命價值的集體主義價值觀,影片將中美軍人的兩種價值觀進行了對比,即美軍追求個人戰績、個人利益至上的價值觀和志愿軍戰士無私無畏、集體利益至上的價值觀。影片中出現了三次點名的場景,第一次點名是在五班即將執行任務時;第二次是劉文武即將奔赴敵軍的陣營,路過戰士們的尸體,與戰士們訣別;第三次是在影片結尾,這次點名和《水門橋》的結尾很像,非常有儀式感和象征含義,七連只剩下伍萬里,五班只剩下大永,但是七連和五班的精神永在,偉大的中華民族精神永存。
同樣是冰天雪地的背景環境,《懸崖之上》營造的氛圍非常詩意、浪漫,而導演在《狙擊手》中更側重于突出其紀實性。《狙擊手》取材于抗美援朝戰爭中的真實事件,志愿軍狙擊手鄒習祥、張桃芳等就是劉文武、大永等人物的原型。為了最大程度地還原歷史,導演選擇了和當時的志愿軍戰士年齡相當的年輕演員,基于抗美援朝戰爭中川軍所占的比例非常高這一背景,導演挑選了幾個四川籍演員。在拍攝上,影片采用實景拍攝,運用自然光線,大量使用原生態方言,在戰斗場景中采用了手持攝影,注重細節的刻畫。影片呈現出極強的紀實風格,而紀實風格也進一步增強了影片的真實性。
《狙擊手》通過對很多細節的刻畫反映了戰爭中殘酷又真實的一面,例如,在極寒的惡劣天氣下,戰士們沒有美軍的先進武器和裝備,甚至沒有保暖手套和鋼盔,戰士們的臉、耳朵、雙手被凍得皸裂、紅腫,渾身沾滿了雪,連睫毛、胡子上都是冰霜;戰士們有的被炸斷腿,有的被炸得血肉模糊,有的中槍后鮮血噴涌。畫面真實、生動,震撼人心。
《狙擊手》中的五班戰士都說四川話,方言具有很強的地域性特征,《金剛川》中也運用了四川、陜西、江西等地的方言來交代志愿軍戰士的籍貫。同時,方言產生的效果是普通話無法比擬的。“方言具有普通話無法表現的真實性、自然性、親和力,使得電影中的底層人物更加親切、自然、樸實,貼近生活。”[4]方言的使用讓志愿軍戰士的形象更真實、飽滿,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
張藝謀拍攝電影近40年,拍攝的題材范圍非常廣泛,在創作風格上一直在不斷地探索和改變,從藝術電影到商業電影再到回歸藝術電影和創作新主流電影,從紀實、鄉土風格到浪漫、華美、濃墨重彩的風格再到紀實、簡約風格,張藝謀實現了一次又一次的突破,同時也引領著中國電影的發展和變革。在《狙擊手》中,張藝謀采用了冷靜、克制、極簡的風格敘事,更新了傳統主旋律電影的敘事方式,對當下新主流電影的創作起到了積極的推動和引領作用。
參考文獻:
[1] 布瓦洛.詩的藝術[M].任典,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33-37.
[2] 張藝謀,曹巖.《狙擊手》:“抗美援朝”集體記憶的敘事革新:張藝謀訪談[J].電影藝術,2022(2):118-122.
[3] 薛精華,劉婉瑤.抗美援朝記憶的另類書寫與新主流電影的類型化敘事:電影《狙擊手》學術研討紀要[J].視聽理論與實踐,2022(2):86-96.
[4] 孫宏吉,路金輝.賈樟柯電影中方言的意義與價值分析[J].當代電影,2016(6):190-193.
作者簡介 王莉莉,碩士,講師,研究方向:影視語言、紀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