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公報》兒童副刊是創刊于20世紀20年代的著名副刊之一,除了海量的內容和豐厚的學術價值,其在版面視覺美學的發展上具備鮮明的時代特色與革新意味,其作為近代報紙版面視覺美學的發軔,具有相當程度的研究價值。《大公報》兒童副刊在內容豐富創新、編排重點突出、視覺表達均衡、布局化繁為簡和宗旨統一協調等方面展示和表現出近代報紙版面設計的美學意蘊。伴隨著近代“兒童本位主義”觀念的興起,《大公報》兒童副刊引導近代社會共同關注兒童教育和發展,但又不可避免地受到時代的局限。文章從版面美學原理入手,溯源近代報刊的版面美學特色,探討《大公報》兒童副刊版面編輯的美學意蘊,以期對現代報紙副刊與平面媒體的視覺美學表達研究提供歷史借鑒。
關鍵詞:《大公報》;兒童副刊;版面編輯;設計;視覺美學
中圖分類號:G255.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2)20-0028-03
創刊于1902年的《大公報》被譽為“一部百科全書式的現代史”。伴隨著近代社會“兒童本位主義”[1]觀念的興起和對兒童地位與教育的重視,《大公報》兒童副刊應和當時兒童出版物的大發展,充分運用版面視覺美學,在版面編輯和設計方面大膽創新,引領中國近代社會進入從“發現和面向兒童”,再到“重視和服務兒童”的新階段。
對報紙來說,版面視覺美學關注版面空間的利用,線條的區隔和組合關系,色彩的明暗交替,以及不同符號和元素的組合搭配。如何在方寸之間集納版式與內容的和諧之美,是近現代報紙孜孜探索的課題。相較于現代報紙大多由文字樣式、圖片、線條、花紋及標識等集合而成的版式設計,20世紀前后的報紙版式簡單質樸許多,基本由“豆腐塊式”的文字、邊框以及少量的圖畫構成,組合符號和元素相對單一,相應的可讀性與“吸睛力”欠佳。
版面視覺美學直接影響報紙對讀者的吸引力與銷量,更影響了報紙信息的傳播效果。《大公報》兒童副刊是《大公報》版面語言最豐富、版式風格最活潑的副刊之一,自1927年11月創刊至1931年11月停刊,470期的版面資料為近代報紙版面美學的溯源和研究留下了豐富的樣本。
在“兒童本位主義”思潮的影響下,《大公報》兒童副刊在發刊詞中提出兒童教育的重要性,創辦兒童副刊“提供些課外讀物給兒童,第一目的,先引起小孩子看報的興趣”,達到“以至學好”[2]的辦報目的。其中,如何“引起小孩子看報的興趣”成為《大公報》兒童副刊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由于目標讀者群體的特殊性和本就相對輕松的辦刊定位,《大公報》兒童副刊著力從版面視覺美學入手,增強兒童副刊的“吸睛力”。其所包含的美學意蘊日漸凸顯,具有較高的美學研究價值,其在版式設計方面做出的革新,給予讀者較好的視覺審美體驗,這不僅使其所刊載的兒童內容得到高效的傳播,也使其作為面向和服務兒童的刊物得以迅速在家長和兒童中樹立口碑,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了近代社會對兒童地位、教育等一系列問題的重視。
《大公報》兒童副刊在版面的編輯布局與組織結構中體現了形式美、對稱美、結構美、秩序美與和諧美的特征。在近代報紙的版面視覺美學尚處于發軔階段,《大公報》兒童副刊在版面編輯中實現編輯、作家、讀者之間的互動,一方面為近代社會大量涌出的兒童和成人讀者提供了優秀的閱讀和審美對象,另一方面又引導目標受眾提升了對報紙媒介的審美鑒賞能力。
(一)豐富創新:刊頭與內容的多元之美
相較于同時期的其他兒童副刊都是成人撰稿有所不同,《大公報》兒童副刊在發刊詞中表明今后所刊文章均不限制體裁,如游戲、兒歌、曲子、童話、小說等,大部分文章來自兒童投稿,實際所占比例高達93%,遠遠高于《申報》兒童副刊的21%[3]。《大公報》兒童副刊采用兒童的語言和視角傳遞兒童內容,建立與兒童對話的方式,把面向兒童的副刊話語權充分交到兒童手中,體現對兒童地位的肯定。
除了內容來源的豐富性,不斷變換的刊頭也體現了《大公報》對版面視覺美學運用的熟稔。不同于插畫和線條等元素,刊頭是報紙或副刊每期必有的標識,也是讀者在閱讀報紙時接收信息和體驗美感的第一步。在對刊頭的選用和搭配上,《大公報》兒童副刊區別于同時期的《申報》兒童副刊所采用的固定刊頭樣式,主張形式與風格的親和、多元與活潑。
據筆者統計,《大公報》兒童副刊每隔五至八期就會更換或調整刊頭的樣式,首創刊載來稿兒童的真實生活照片,刊于版面的突出位置以醒目讀者,一般放置在頭條文章旁,還時常變換卡通或國畫風格的圖畫以吸引兒童讀者的關注。刊頭字體也時常展示多元之美,除了慣常的字體,《大公報》兒童副刊常采用書法字體、卡通字體、拼圖字體來變換刊名,刊頭與內容的多元排布之美使《大公報》兒童副刊很快受到了很大一部分家長和兒童讀者的歡迎。
(二)突出重點:標題與正文的對比之美
《大公報》兒童副刊除了強調多元之美,還著重呈現對比設計的精妙,多體現在標題與正文的對比上。在近代報紙慣常的版面設計中,多以中規中矩的標題與文字版式示于讀者,標題使用的字體與字號往往較為突出、醒目,正文的字體與字號則以適合讀者閱讀的整齊排列為主。像《申報》《益世報》等大報在探尋標題與正文的創新排布上還是以在副刊上的嘗試為先。《大公報》兒童副刊的標題與正文排布上與其他副刊具有明顯差異,體現了編者在內容選擇與編輯上的層次分明,增強了兒童和家長讀者的閱讀興趣,在視覺表達上更能抓住兒童讀者的注意力,提高兒童讀者的專注力,提升閱讀效率。
如1928年《大公報》兒童副刊在刊行《兒童年鑒》時,摒棄將所有標題中的字體都設置為最大字號的突出方式,而是著重突出“兒童年鑒”四字,用不同的字體字號表達不同重要程度的內容。在當時版面語言設計相對保守的背景下,《大公報》兒童副刊的這一標題與文字的編輯排版方式極具美學價值,得到了業內和讀者較高的關注,也開啟了其他報紙副刊競相投入版面設計、改進版面語言表達的新階段。在《大公報》兒童副刊的帶動下,《申報》和《益世報》的兒童副刊都相繼嘗試通過改換標題樣式的方式提升閱讀效果。
(三)視覺均衡:圖像與文字的對稱之美
《大公報》兒童副刊不單在豐富創新和突出重點方面傾注編排之力,在使用圖像方面也強調視覺展示上的均衡。圖像在版面美學中屬于強勢元素,相較于文字,圖像的感召力和視覺沖擊力更易形成張力,吸引讀者的注意。恰如其分的插圖是報紙版面總體布局的點睛之筆,雖是拾遺補白的利器,但也容易使人陷入視覺繚亂的境地。不同于《大公報》“惜圖如金”的編輯方式,兒童副刊在編排中大量使用新聞圖像,與“近年之報紙,為讀者增益興會計,更為自身謀進步計,往往與穿插圖影方面,多所致力”[4]的步調趨于一致,對圖像的編排方式講究對稱之美,摒棄紛亂附庸之感,遵從視覺整體的平衡感。
《大公報》兒童副刊采用的新聞圖像多來自兒童讀者的投稿。在作品選擇上,《大公報》兒童副刊除了刊登兒童漫畫作品外,還從兒童來稿中選取一些兒童的書法作品、生活照片與讀者分享,并與文字相契合。例如1927年12月24日和1928年8月12日均運用大量篇幅刊載兒童書法作品,引導兒童讀者增強本領,多多學習。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后,《大公報》兒童副刊于11月28日刊登兒童漫畫作品,通過兒童視角反映九一八事變背景下的時局形勢。當時東北地方當局和國民政府對日本的進攻采取不抵抗政策,小作者生動地描繪了東北三省岌岌可危的危險處境,用一棵大樹指代東三省,兩個用力拉扯樹干的人指代進犯我國的日本人,并附文“東三省正在危險之間我同胞快快速醒”,從圖畫中我們可以看到兒童自我意識的覺醒。《大公報》兒童副刊通過對兒童意識和態度的體現表達了自身對時局不言自明的立場與看法,而且在引導輿論的同時呼吁同胞覺醒愛國情懷。
“不拘于圖且圖文并茂”是《大公報》兒童副刊實踐報紙版面美學的理念之一。其雖已具備純熟的技術條件,但并未一味采取獵奇方式吸引讀者,大篇幅使用圖像圖畫的最終目標還是在于傳播信息。依據目標讀者的閱讀習慣,調節圖像與文字,適當對圖畫和文字進行量的疊加,從而實現質與美的融合。
(四)化繁為簡:結構與布局的節奏之美
除了豐富的文本內容與刊頭設計,突出的標題吸引眼球,《大公報》兒童副刊的版式設計還嘗試化繁為簡,運用不同的符號組合方式產生不同的傳播效果,關注結構與布局的節奏之美。節奏之美是一種由聲音和視覺為載體而表達的美,并不局限于音樂和舞蹈中,在報紙上也有所體現。亞里士多德早就指出,“美的主要形式是秩序、勻稱和明確”。報紙編輯美的創造來自篩選、加工、制題、編排、印刷乃至沿街兜售等一系列步驟,都是以一定的節奏相貫穿,環環相扣。落于版面視覺美學方面,則體現為圖畫與文字相映生輝,刊頭與標題錯落有致等。
《大公報》兒童副刊并未一味疊加和羅列圖像、刊頭設計等富有視覺沖擊力的符號和內容,而是依據兒童和家長讀者的喜好與審美標準,以及兒童來稿內容本身來設計報紙的版面,增強不同符號元素之間的互動,講究排布的節奏和平衡,兼顧兒童和家長雙主體的審美接受程度,盡量提高兒童副刊的版面吸引力,延長兒童及其家長讀者看報的時間,通過版面視覺美學的應用來提高目標讀者群體對兒童副刊的認可度。《大公報》兒童副刊富于美學意蘊的蓬勃之勢無疑使其在當時的副刊角逐中脫穎而出,通過構建版面視覺中心來引導讀者視線的有序移動,不僅向讀者傳遞了新聞信息,還使家長和兒童讀者群體體驗到閱讀的節奏美。
(五)統一協調:宗旨與版式的和諧之美
傳統的報紙版面設計重在主次分明,忌諱版面的割裂,須突出重點并充分體現報紙的宗旨與思想,并依其排布文字、圖像與空白,從而構成報紙版面布局中的“高山”與“溝壑”,以實現版面結構上的互補和統一。版面視覺美學的創新排布無論采用何種方式,其目的都在于服務于報紙的辦刊宗旨。辦報宗旨與版式設計的和諧之美是報紙必須遵循的美學法則,《大公報》兒童副刊在版面和諧之美的實踐上同樣有所嘗試。
《大公報》兒童副刊重視服務兒童讀者,以兒童的視角觀察世界,在引發兒童讀者興趣的同時,也能夠兼顧兒童家長的視覺審美,在版式排布中找到兼顧兒童審美和家長審美的雙重需求的平衡點,不一味吸睛,也并不過分嚴肅,布局得當,主次分明,賦予版面以匹配其辦刊宗旨的平衡之美,努力參與塑造身體健全而充滿童趣的、道德健全而行為良善、健全責任而面向未來的“小國民”[5],促進兒童本位意識的覺醒,加強社會對兒童教育的重視,結合其版面美學設計的特色,體現與其傳播宗旨的和諧之美,形塑兒童讀者的同時也在潛移默化地影響家長群體,共同成為具有國民意識的體察者和傳播者。在這一過程中,《大公報》兒童副刊本身成為報紙編者、創作者與讀者共同對話的溝通場域,成為推進社會思潮不斷演進、溝通社會認知、碰撞和調試家國情懷的輿論園地。
《大公報》兒童副刊作為民國時期受歡迎度較高的副刊之一,除了其“以兒童為本位”的辦刊風格對兒童和家長讀者頗具吸引力之外,其講究版面美學且別具一格的報紙特色功不可沒。
《大公報》兒童副刊打破自上而下的宣傳方式,而以目標讀者群體為中心,從兒童讀者的需求和興趣出發,嘗試用兒童的視角和方式來吸引讀者,與兒童讀者對話,尤其是“不拘于圖且圖文并茂”的編輯特點,符合中國傳統美學的陰柔特性和布局方面的跌宕有致,具有較高的美學價值。其創辦過程中展現出的相關美學特色,如輕松活潑的屬性與動態參差的美感,其標題、空白、框線、布局的比例平衡協調,凸顯了其作為兒童副刊在整體上的和諧美與結構美,強化了其意欲傳遞的兒童副刊特色與風格,達到了良好的傳播效果,這對于當代兒童刊物版面視覺美學的發展很有借鑒意義。
由于民國時期“兒童本位主義”思潮尚處于發展之中,社會對兒童主體地位的討論存在模糊性和復雜性。又由于產生購買行為的是兒童讀者的家長,因此《大公報》兒童副刊在報紙版面美學的設計中存在對成人讀者喜好的過分關注,常有對兒童讀者偏好的把握出現邊緣化的情況,甚至在觀念塑造和議題引導方面偶爾存在拔高的現象,與兒童讀者的目標定位有所偏離。
在整體的編排中,與兒童相關的敘事議題、配圖和話語方式還趨于保守。對于像“兒童自由”等西方熱議的話題,《大公報》兒童副刊中還未有涉及,這反映了民國時期兒童地位與主體性的發展仍是一項需要持續推進的課題,說明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對現代兒童啟蒙的推進仍在路上。
《大公報》兒童副刊用其報刊實踐說明,報紙版面的設計絕不應止于簡潔明了的層面,而應將內容與形式相結合,主次分明,突出傳播重點,不僅使標題與正文產生對比,使文字與圖畫相均衡,更要側重使結構與布局具備一定的韻律和節奏,還要使創作與編輯共享和諧之美。雖然《大公報》兒童副刊在版面美學的運用方面仍然存在不可避免的時代局限,但是在當時特殊的歷史條件下,其獨具特色的報刊風格與版面語言表達無疑奏響了現代紙媒視覺呈現之美的前奏。
參考文獻:
[1] 侯杰,謝曉晨.天津青年會的兒童事業:以《大公報》為中心[J].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5):39-47,163.
[2] 起頭的幾句話[N].大公報兒童副刊,1927-11-09.
[3] 劉碩.民國時期的兒童觀研究:基于1927-1937年報刊的文本分析[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19:23-25.
[4] 趙君豪.中國近代之報業[M].上海:申報館,1938:47.
[5] 李文健.從小讀者到小國民:《大公報》《益世報》兒童國民意識啟蒙[J].重慶工商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38(3):140.
作者簡介 韓文婷,博士,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中國新聞傳播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