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迫的自律還是自律嗎

黃鍇驥

如今，做一個自律的人已經不夠上進了，我有些朋友正在越過自律，追求“自律成癮”。

年輕人總是習慣聲稱自己有“病”。十年前的年輕人喜歡管自己叫“路癡”“吃貨”——前者有個“癡”，后者是個“貨”。五年前，年輕人喜歡聲稱自己有“癥”，拖延癥、強迫癥、選擇困難癥。如今他們又說自己有“癮”——自律成癮。

自律，指的是在沒有人的監督下，主動地遵守規則、約束自我，不受外界約束和情感支配。這也正應了某運動App那句火遍大江南北的slogan（口號）——自律給我自由。選擇自律，正是因為不想被束縛。而癮，比如煙癮、酒癮，向來是專門束縛人、驅使人、讓人情不自禁，從而愈發不自由的“習慣”。所以我特好奇，發明“自律成癮”這個詞的朋友，究竟是想自由呢，還是不想自由？究竟是想成為君子呢，還是想成為“癮君子”？

不過仔細想來，“自律成癮”這樣的詞走紅，也情有可原。一旦成癮了，自律這事兒好像就不再需要依靠意志力、不再需要不斷咬牙堅持，仿佛一勞永逸一般，從此修成正果，再也無需為自律發愁了。不勞而獲從古至今都有市場，只不過如今它披了身皮罷了。

我有個朋友，每天在朋友圈打卡學雅思。開始學習時發條朋友圈，曬自己文具擺得一絲不茍的課桌，中午轉發一篇類似《越努力，越幸運》的文章，傍晚再發一條今日戰績。就這么堅持了大半年，可雅思成績卻沒見什么起色。

后來有幸和他一起自習，我才發現他的學習全是自律，卻沒有方法。就好像有些人唱歌，全是感情，沒有技巧。比如，雖然他背起單詞來特別努力，卻不注重“溫故知新”，一邊背一邊忘。直到最后，時間和精力花出去了，收效卻很有限。再比如，明明是青銅選手的水平，卻要和王者級別的高手做同一套題。結果不出意料，盡管他屢敗屢戰，但也屢戰屢敗，到最后練就了一顆不怕打擊的強心臟，可分數卻紋絲不動。

自律并不是救命稻草，它只是一種通往成功的方法。以為只要自律便可以一往無前，這何嘗不是一種思考的怠惰呢？

另一個朋友，為了自律真是有如“神農嘗百草”，付費自習室、付費自律App、線上視頻會議打卡小組，他每天開著攝像頭進行“陪伴式學習”。一段時間后，錢和精力是花出去了，卻收效甚微。后來，決定開始健身的他，又花錢聘請了“網絡監督師”。通過他我才知道，“自律成癮”居然還催生了這么一個新興職業。只可惜，結果還是沒有成功。有時，我也分不清他是自律成癮，還是表演成癮。

我還有個朋友，如今是手賬界的“意見領袖”了。她為什么做手賬呢？一開始，是為了把自己每天的“自律”成果畫下來，發朋友圈。幾個月堅持下來，自律效果被拋諸腦后，她倒是對手賬越來越著迷了，簡直到了“讀書半小時、手賬兩小時”的地步。我問她為什么這么干，她回我說，學習半小時已足夠痛苦，而畫手賬讓她感到解壓和快樂。回過頭來看，讓她成為“手賬達人”的，是自律嗎？當然不是，是專注與熱愛。

要我說，就別把自律當成人生唯一的解藥了吧。自律不是目的，它只是一個辦法，把辦法當目的，最后結局就很有可能是努力努力、白努力呀！

【原載《環球人物》，本刊標題有改動】

插圖 ／ 所謂自律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