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都是一個晶瑩的湖泊（組詩）

●河畔草

萬物都是一個晶瑩的湖泊

小青蛙信賴一只手掌

它安然蹲在掌心，不慌不忙

絲毫沒有要逃離的打算

蛇在不遠處的水草中游走

引來不必要的驚慌

金色無名小花開在岸上

蝴蝶來尋找哪一朵是它的前生

母親湖的水，在我們身體里蕩漾

萬物都是一個晶瑩的湖泊

蟲鳥魚蝦，花草樹木……

你們全是我的兄弟姐妹

我應該愛你們

并給予你們眼淚

可是我的愛，曾經

多么狹小，小得

只看得到我的影子和傷痕

寂靜

房間終于空下來

寂靜從墻壁上流下

不一會兒就溢滿了整個屋子

以后好長一段時光

它將成為這里的主宰

我很高興

那些沉重的實木家具終于不再喧嘩

放在角落里的綠色盆栽

會抓住白天的光線和夜晚的星光往上爬

窗外沉默頹敗的桃樹

會在二月里燒紅天空

拉上門，砰，一聲響

一個陳述句末尾的句號

但我還要寫一個感嘆句：等著看吧

在二月里燒紅天空的不僅僅有桃花

還會有現在正飛奔下樓梯的——

—我！

預言

遠處的山巔

風趕著白云的羊群

歇在樹木短小的手指上

山坡上纏纏繞繞的小路

仿佛捆住山的繩索

也像是山蹙起的眉頭

而那些彎彎拐拐的梯田

就是山的皺紋了

曾經，石頭像詞語

從山坡上紛紛滾落

有一顆是預言

落進你命運的湖泊

石頭

石頭說

走了那么遠的路

你應當坐下來歇一歇

你的駱駝不會因此變成石頭

我于是坐下來

坐到了石頭的身邊

一坐就是許多年

石頭里長出了草

石頭里開出了花

石頭里涌出了月牙一樣的清泉

細雨薔薇

當我沿著你的指引

走近你

黑色的海退卻

四月的大地上薔薇綻放

暮晚的天空中

云朵合攏飛翔的翅膀

一抹淺藍像脈管里平靜的呼吸

低頭細嗅薔薇的時候

清涼的細雨

從云朵的翅膀上滑落

握手

小嬰孩想和一片樹葉握手

樹上的綠色小巴掌紛紛伸向她

朝她發出邀請

在這芳香的盛情前

小嬰孩竟有些畏縮了

一小陣遲疑后

她跟一片又一片葉子握手

笑聲，讓無鳥的樹林降臨一只黃鶯

這是一雙開始學習觸摸世界的手

這是一些剛剛從樹枝上冒出的芽片

在樹干上，還殘留著鋸子割過的傷疤

四只鳥的儀式

四只鳥在一片山地的上空

翅膀和翅膀搭在一起，圍成一個圓

沒有指揮，沒有口令，甚至沒有風的伴奏

它們一起煽動翅膀，圓，向上飛升

然后又降落到剛才的位置

如此反復多次

音樂的節奏，旋律，在天地間流瀉

這場小小的儀式很快就結束了

四只鳥朝南，投林而去

大背景的天空與成片綿延的山地

山地上的一切事物

在這場儀式中獲得了某種尊嚴和肅穆

風吹過你的發梢

風吹過你的發梢仿佛一個人的手指

要把你喚回樹林邊的草地

那里曾搖落許多笑

比樹葉金黃和清香

但是從發根到腳趾

你還浸在冰冷帶來的麻木里

風中的灰塵落下又揚起

你拒絕風，盡管它有足夠的熱情

讓它去喚醒蟄伏的動物吧

你知道你身體里堆放著許多煤塊

唯獨缺少一根火柴

喚醒你的耳朵

冬天的產道布滿寒冷和漆黑

鐘面被封凍

時針是雪，分針是霜，秒針

一枚掉落在地上的蛋

孵不出羽毛柔軟的黃鶯

匍匐在這窄長，黑冷的產道

吞飲黑，咀嚼黑

從黑勾勒出的星座上汲取能量

用燕子的目光

輕拍緊閉的產門

大地的陣痛

連接最末一根神經

雙手緊握

一個等待重新長大的影子

一雙失聰后渴望被喚醒的耳朵

終究要到來的那個早晨

當你打開鵝黃的門

請給我一聲

新鮮，清脆，響亮的

——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