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少環

日落時分,泰國普吉島天空的晚霞緋紅,專業潛水教練阿King與學員們準備來一次“夜潛”。這是夜潛的最佳時間點,日行生物與夜行生物,常常在各自回程與去程途中趁亂偷襲。
按照規矩,阿King先下水探明情況。下水的一瞬間,阿King覺得整個世界變得寂靜無比,只能聽到自己嘶嘶的呼吸聲。
夜晚的海洋,沒有陽光直射,手電筒只能照六七米的距離,周圍一片昏暗。
突然,阿King手電筒前方,出現一條鯊魚,身長一米半,隔著幾米的距離,圍著他轉了兩圈。
阿King瞬間神經繃緊、心跳加速,他的第一想法是逃跑。但轉念一想,人在海里怎么跑得過鯊魚?他慢慢吸氣,又慢慢吐氣,然后向船上做出兩個手勢,示意“?!薄坝絮忯~”。鯊魚轉,他也跟著轉,保持跟鯊魚面對面,以免被偷襲。要是對方真咬過來,他想,就用腳蹼踢它兩腳,用相機當盾牌,再快速逃上船。
轉了兩圈,這條鯊魚或許辨別出眼前的人并非獵物,便掉頭而去。
此時,阿King才看出這是條黑鰭鯊。黑鰭鯊雖是海底生物鏈頂端的捕食者,食肉,但它并不會主動攻擊人。
阿King常常在水里圍觀鯊魚,在馬爾代夫的一個潛點,他身邊曾足足圍了兩三百條鯊魚。由于水下過于擁擠,鯊魚群中的“護士鯊”,還會時不時蹭到他和同伴。
一下水就撞到鯊魚,可能是每位潛水“老鳥”都遭遇過的經歷。而對“老鳥”來說,“放流潛水”也是必須嘗試的項目。
緬甸潛水教練阿龍,是世界上為數不多擁有“萬潛”(潛水次數達一萬次)經驗的人。他會約2至4個潛伴,包一艘船,找個洋流大的潛點,幾個人先下水,下到一定深度后,再找一個合適的點進入洋流。
阿龍形容“放流潛水”是一輛免費的海底“觀光纜車”,進入洋流后,幾乎不用游動,就能被推著往前走。海底的珊瑚礁、魚類像是以10倍速在眼前播放。
他也終于有機會看清海洋中眾多“田徑選手”,比如,每小時游動約128公里的旗魚、每小時游動約74公里的金槍魚等。
一般來說,“纜車”會將潛水者送至300~500米外的另一片海域,全程幾十分鐘。有經驗的船長,會根據洋流的流向、下洋流的點,找準正確地點接人。
如果不是身經百戰的“老鳥”,“放流潛水”的危險性極高——人還沒下到海里,可能就被洋流帶走了;坐“纜車”時,一旦有潛伴掉隊,其余人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可以說,刺激和危險并存,并非所有人都能嘗試。
追逐海底的“魚群風暴”,同樣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就像阿King,經常在普吉島追逐“海狼風暴”。海狼是一種梭魚,身長70~80厘米,是一種兇猛的肉食動物。每當幾千條嘴尖、有大腿那么長的海狼朝阿King游來,他不會躲開,而是努力游向這群魚的中間。他說,被幾千條海狼團團圍住,會有置身“臺風眼”般的片刻寧靜。他甚至會將自己想象成其中的一員,隨著隊伍游過海底的山巔與峽谷。
在馬爾代夫的一次潛水中,阿King還遭遇過一條“魔鬼魚”,即蝠鲼。“魔鬼魚”長相駭人,身體像一件披風、頭部呈尖角狀,外露的大嘴朝前,后面還跟了條細長尾巴。但實際上,它們相當軟萌——只吃浮游生物,且愛干凈,每天都要去珊瑚礁“清潔站”做“全身SPA”。
“清潔站”聚集了很多小魚,它們給蝠鲼清理全身碎屑,同時把自己喂飽。
那晚,阿King準備結束一天的潛水,突然,甲板上的他看到一條蝠鲼正圍著船雀躍地上下翻飛,那是它在大口進食浮游生物。船尾自上而下的光束剛好打在它身上。
阿King就這樣癡迷地看著它,直到它回身游走。
看厭了海底的大家伙,潛水“老鳥”就會把興趣轉移到海底“萌物”上。
有一次,阿龍遇到一群小丑魚。由于對方體長只有十幾厘米,阿龍自認敵我雙方力量過于懸殊,于是決定游過去,逗逗這些橙紅色的“小不點”。突然,他眼前出現一條剛從軟殼里孵出的小丑魚寶寶,“它的眼睛、嘴巴,整個身體才剛剛成形”。
他忍不住舉起相機,這張照片成了他的“水下攝影”代表作。幾天后,他想要再次探望小丑魚寶寶,卻失望而歸。那個生物體或許已經孵化完成,游向了遠方。
為了尋找跟人類指甲蓋一樣大的海兔,阿King需要在水里“站”很久,貼近珊瑚礁,一處一處盯著看。
海兔極會隱藏自己,吃什么顏色的海藻,就會成為什么顏色——愛吃紅海藻的,會變成通體寶石紅;愛吃紫海藻的,會變成淡紫色;至于體色多變的彩色海兔,可能什么顏色的海藻都吃。
阿King找到過七八十種海兔,每找到一個新品種,他都有“集郵”般的快樂。
若想看到更微小的海底生物,潛水愛好者程磊推薦過一招——“在夜潛時,關掉水電筒,等到眼睛適應水下的漆黑,輕輕晃動雙手,就會看到被攪動的水流中那些熒光色的微小生物圍繞在旁邊。再望向四周,整個海底都像布滿螢火蟲,星星點點。匆匆經過的落單魚類、隨著水流搖晃的水草、像在呼吸一般的珊瑚,都在發出忽明忽暗的奇妙熒光?!?/p>
阿King喜歡自由潛——屏住呼吸直到重新浮出水面,而非背上瓶瓶罐罐。這種潛水方式更適合近距離觀賞海底“萌物”,而不用擔心冒出的氣泡驚擾它們。他覺得自由潛的最大魅力是,當閉氣下潛到三四十米時,“你會有一種暫別紛擾人世的靜謐,連水肺潛水的呼吸聲都沒有了,完全將自己置身于廣袤海洋。”
而當回程時,“你會感覺呼吸的欲望排山倒海般襲來,隨著海平面就在眼前,陽光再次強烈地照射著你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慢慢地,你依靠正浮力回到海面,抓住浮球的一瞬間,吐出肺部的二氧化碳,第一口呼吸來得真切無比,你忽然有一種兩世為人的感覺”。
(摘自《新周刊》2022年第7期,一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