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飛
隨著中國的強大,在世界嶄露頭角的不僅是中國的政治、中國的軍事,還有中國人民的消費能力。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國外奢侈品牌為了拉近和中國消費者的關系,它們在商品設計中加入了眾多的中國元素,這種東施效顰不僅失去了自己品牌的特色,更讓中國的消費者一頭霧水,究其原因就是忽略了文化根系的重要性。文化是民族的根,文化根系最典型的特征是具有民族性,而我們中華民族最為突出的民族性就是五千年文明薈萃的中國傳統文化,由此形成的文化根系尤其博大、精深、強烈、綿長。在傳統文化滋養下成長的中國藝術家匠心打造的極具中國民族特色的中國造物在世界崛起,國外奢侈品牌在其影響下提取了表面的傳統元素特征進行疊加,而這種設計沒有走進與之緣起的中國傳統文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結果便是“難得精髓,不過是個貌似”,這樣的藝術創作對于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土生土長的我們來說是行而不知的。
中國造物的魅力并不是簡單的傳統符號元素的疊加,而是中國豐厚的傳統文化的藝術濃縮與藝術提煉,是五千年浩瀚文明下的應運而生,在這種民族文化的根系里,我們對美的活動不是簡單地對元素的設計,而是元素背后文化的建設,無論是創造藝術還是欣賞藝術,緣起于中國傳統文化的中國造物是具有民族性的,這種民族性既復雜多樣又有典型性,既龐大多元又有共性,宜興紫砂正是其中之一。
宜興紫砂陶歷史久遠,在代代紫砂匠人的創作中逐漸形成了紫砂壺藝藝術,雖然明確算起距今大約只有五百余年的歷史,可是它卻是緣起于民族文化根系下的典型的中國傳統手工藝術,因此于2006年被國務院批準成為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在手工技藝的基礎上,豐富的造型藝術亦是宜興紫砂壺藝的耀眼之處,而內蘊中國傳統文化是這千姿百態的造型中的共性。縱觀這五百余年流傳下來的紫砂茗壺,有著金榜題名寓意的“魚化龍”、一壺可納天下乾坤的“龍頭八卦一捆竹”、寄語君子品性的“松樁”“竹段”、象征統一與權力的“秦權”、源自四大美人之一的“西施”、富含吉祥與幸福之意的“合歡”等,這些壺,它們從問世便深受世人青睞,歷經數百年一直流傳至今,被奉為經典器型,備受世代匠人推崇。何以?
在30余年的從藝生涯中,從學徒到為人師表,從技術員到高級工藝美術師,從照葫蘆畫瓢到自成一派,這種看似水到渠成的紫砂匠人的一路走來,難的不是技藝的提升,而是對紫砂這門傳統手工藝術的廣度與厚度的把握。作為傳統的手工藝術,技藝的提升可以努力,美學的能力可以學習,而傳統文化的廣度是民風民俗,傳統文化的厚度是民族精神,民風民俗與民族精神構筑下的傳統文化素養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要經過日積月累的認識、學習、熏陶、感受、品味,從而具有傳統文化的覺知能力,而中國紫砂壺藝這門藝術存在的根基就在于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覺知。通俗來說,就是要想成為足以具有傳承力量的紫砂匠人,首先你得是文化人,是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能覺知并詮釋中國傳統文化的文化人。比如紫砂泰斗顧景舟先生,藝術大師亞明先生曾對其評價:“顧壺可見華夏之哲學精神、文學氣息、繪畫神韻。”在多位學者評價他的文章中,“顧景舟,骨子里的傳統文人”“有文化的紫砂人顧景舟”“顧景舟是個文化人”等常常出現,他在紫砂壺藝上的成就不僅是因為他的技藝高超,更在于其將深厚的傳統文化底蘊融入作品中;他對紫砂壺藝的貢獻不僅在于向世人展示了紫砂的魅力,更在于其將紫砂藝術從商品化宣傳上升到藝術品的文化層次,完美詮釋了中國紫砂壺藝的民族文化根系。
在前人匠作的品鑒中,探究何以經典的緣由,答案呼之欲出。對于西方受眾來說,他們看到的可能是點線面勾勒下的幾何美學,但是對于中國人來說,這每一把壺都是飽含民族文化意義的藝術作品,它們的背后,都有著中國歷史的淵源與中國社會的文化背景。比如我創作的紫砂提梁壺《悟泉》,以斑駁的樹樁為形制,在濃郁的自然氣息中、在虛實相間的形而上學中,滲入的是禪的空靈與深邃,是禪茶一味的生活與頓悟;我創作的紫砂壺《子非魚》,以《莊子·秋水》為文化背景,娓娓道來中國的老莊之道,跟著這一壺逍遙夢游九天;我創作的紫砂壺《無求》,將勁竹的意象以極簡的線條演繹著簡單純粹的初心,以達“人到無求,即滿意常樂也”······隨著對紫砂壺藝的深入探究,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上下求索,愈發理解,中國紫砂壺藝中的民族文化根系是這門藝術之所以存在并繁榮至今的根由,匠人之路便有了繼續的意義,創作亦漸入佳境,因為這不只是紫砂陶的傳承,更是民族文化的延續,這也是作為一名紫砂匠人的覺知與責任。
生長在中國是幸運的,源遠流長的傳統文化,五千年的浩瀚文明,在這樣的民族文化中,我們繁衍生息、樂業安居,在情操中陶冶,在情懷中升華。生長在宜興是幸運的,數千年的宜興陶史、五百余年的紫砂壺藝、自然的饋贈、前人的鋪路,在摶砂中傳承傳統技藝,在塑器中詮釋民族文化。深深扎根自己民族的文化土壤,展示血脈里的文化與精神,突出中國美學、中國特色、中國風尚,讓世界從一把壺中認識中國,品讀真正的中國傳統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