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淞誼中學/程立雪

秋天,是一個告別的季節,一個退隱的季節,一個傷感的季節。花葉一層層地老去,一片片地衰去,秋像一條被大地拼命吮吸而枯竭的河流,安安靜靜地褪走了生命的蓬勃和旺盛。
秋天悄悄地來了。
每年立秋,伯伯都會用粗糙得像極了田地的手,把不到半畝的土地上結出的果實小心翼翼地取出——不是拔,也不是挖,實在是因為他的動作太過小心翼翼,太過吞吞吐吐。曾經,我是鄙夷土地的,但因為伯伯的滿眼認真,我也不禁重新審視了這片我以為永遠不會獲得大豐收的土地。現在,勤勞的伯伯指點著田地上的五顏六色,眉飛色舞地告訴我這是什么、那是什么。
我本是很喜歡秋天的,因為秋天的我總是悠閑的。每每下地,我總想扛著鋤頭學伯伯的樣子。我的動作十分笨拙,總是會傷到苗。伯伯下地時,腰板會自然地挺直一些,脊背也顯得多了幾分英武之氣。秋日的黃昏,伯伯站在滿眼蔥蘢的菜畦前,他看那些瓜果蔬菜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他說,他會站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守著他這一方小小的天地。后來,他在他的土地旁支了一個小桌,說:“這是我用來學習的。你也要好好學習,彌補我沒讀書的遺憾啊。”
他的眼里,仿佛藏了一個深厚的秋天。
“來,我給你寫個字吧。”他很認真、恭敬地搓了搓手,把筆頭湊到嘴邊,哈了一口氣,又從口袋里掏出老花鏡緩緩戴上。在我急不可耐的注視下,半生不識字的他終于莊嚴地落筆,手抖著,一筆一畫地寫下我的名字。“名字寫得端正了,我們的生活也就端正了。”寫下三個大字,他松一口氣,口中念念有詞地說,“你父親是讀書人。”
那伯伯呢?
他深愛這土地,又想離開這土地嗎?
后來我才知道,為了這片土地,他成為家庭和年幼的弟弟的頂梁柱,也是為了一輩子守著這里,他被迫放棄了讀書。
我抬頭看他,他的側臉好像有一道晶瑩的痕跡。難道,半生堅強的伯伯哭了?
不,那是伯伯滴下來的汗珠。豆大的汗珠在陽光下晶瑩剔透,順著他的臉頰,清晰地滾落到田地里。來年,它就成了鉆出地面的芽,成了匍匐在陽光下的藤蔓,成了搖曳在風中的驕傲的綠意……
也對,像伯伯那樣理智又堅強的人,從來不會傷春悲秋,他只會默默地扛起鋤頭,扛起一個家。
現在的我,即使看不到土地的色彩,心里也知道:只要有那個高大的人在,這片土地,哪怕經歷數十次四季,也不會入目蒼涼。
我終于愛上了秋天的靜美。一年風景最是秋,秋風一來,我就等著滿山的紅葉漸次燃燒,等著山澗的歌聲更加溫和,等著春夏的努力一派豐收……

我知道秋天的另一副面孔,而我不在乎它。因為我與伯伯一樣,我們向往擁有一方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