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同一天

韋嬌

文怡是一個單親媽媽。這天，她的兒子阿元和往常一樣去上學，可是過了放學時間，阿元還沒有回來。這時，文怡接到交警打來的電話，說阿元在放學路上被貨車撞了。

文怡趕去現場，阿元已經停止了呼吸。文怡的心痛得像要裂開了，她暈了過去……

醒來后，文怡發現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清晨的陽光灑進窗戶，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媽，我上學去啦！”

是阿元！文怡飛快地起床，來到客廳，只見阿元正在門口穿鞋。文怡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她發現，自己竟然穿越了，回到了出車禍這天的早晨！

一定要救兒子！文怡首先想到，不能讓阿元出門。于是，她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讓阿元留在家里陪自己。沒想到，半小時后，悲劇再次發生了：陽臺上有幾根欄桿松動了，阿元一不小心摔下了樓……

文怡傷心欲絕，再次暈了過去。醒來后，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這天早晨。這一次，文怡在阿元過馬路前攔住了他，可是，阿元卻被高空墜下的玻璃砸中……

就這樣，文怡進入了時空循環，她被困在了同一天。每次循環，文怡都努力阻止車禍的發生，但是她逐漸發現，無論做出什么努力，都無法改變阿元死亡的結局。每當她做出阻止阿元死亡的行為，接下來的半小時之內，阿元都會以各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死去。直到第二十一次循環，在貨車開來的瞬間，文怡把阿元推開，自己承受了撞擊。這一次，阿元沒有在半小時內死去——他在病床旁守著文怡，過了好幾個小時，一直平平安安的。

文怡在被貨車撞后沒有逃過一死。神奇的是，她失去意識后又再次醒來了，時間還是出車禍這天的早晨。于是，在接下來的循環里，文怡每次都沖到貨車前推開阿元。她寧愿一次次承受被撞擊的痛苦，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阿元死去。

這看不到盡頭的循環太折磨人了，但文怡又擔心自己真的死去，不再循環。因為這樣，就再也看不到阿元了。

快到放學時間了，文怡來到阿元的學校附近，漫無目的地閑逛著。天氣和之前每次循環時一樣，好得有些不真實：碧空如洗，溫暖的陽光灑在每個行人身上。一個賣花女孩走向文怡：“女士，要買束花嗎？”

文怡點點頭：“給我一束康乃馨吧。”

女孩遞上鮮花。突然，文怡感到有些怪異：除了自己和女孩，街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都消失了。眼前的女孩，身影若隱若現地閃動了兩下，隨后又恢復了正常。只聽她用非常溫柔的聲音說：“文怡女士，您好，我是修理員119號，受委派來詢問您，您是否愿意讓您的生活恢復正常？”

文怡愣了一下，答道：“我當然想讓生活回到正軌。”沒等女孩開口，文怡又問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孩遲疑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告訴文怡真相。終于，她說道：“文怡女士，您的世界，是一個游戲，只不過游戲里的人感受、體驗都和真實的人生一樣。游戲世界并不十全十美，偶爾會出現一些技術上的漏洞。普通的漏洞，在你們還未意識到之前就會被程序修 復，但您的情況有點特殊。您身上無限循環的漏洞使整個游戲世界里的時間停滯了，越來越多的玩家無法更新數據……”

文怡一時有些無法接受，游戲？那一切都是假的？自己的孩子、生活、一切，全是虛擬的？文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你們想怎樣使我的生活恢復正常？”

女孩答道：“格式化您的記憶，修復程序，讓一切按照原來的軌道進行下去。”

文怡追問：“原來的軌道是什么呢？格式化我的記憶后，我的阿元會怎么樣？”

女孩說：“您放心，阿元也會按照他既定的軌道完成他在游戲中的生活。”

“他還是會死嗎？”

女孩猶豫片刻，說：“這……這是游戲程序的設定。不過在阿元死去兩年后，您會重新遇見愛情，組成新的家庭，擁有新的孩子，您會在幸福美滿中過完這一生。”女孩的聲音充滿誘惑。

文怡冷笑了一下，說：“如果我不問，你們根本不打算告訴我阿元還是會死吧？你們死了這條心吧，我寧愿帶著記憶一次又一次地經歷循環，也不會任憑我的阿元去死。沒有阿元，我不可能感到幸福美滿，所謂的幸福美滿，只是你們強行書寫在我身上的程序！”說完，文怡轉身就想離開，身后傳來女孩祈求的聲音：“請您再考慮一下，只有您心甘情愿地把記憶格式化，才不會造成游戲時空的錯亂。如果您不答應，整個游戲世界都會崩潰。我的研發者在這個游戲里傾注了所有心血，這不僅會使他的心血付之東流，也會使整個游戲公司破產……”

文怡不為所動：這些現實中的事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自己只想和阿元再多待一些時間。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次新的循環又開始了，文怡再一次站在路口，在貨車撞上阿元前推開了他，但就在這一刻，一切都靜止了。滿臉擔憂的阿元、拼命按喇叭的貨車司機、騷亂的人群……都仿佛被人按下了暫停鍵，然后一個個地消失。接著，一個青年的身形慢慢顯現在文怡面前。當青年的臉龐漸漸清晰時，文怡忍不住捂住了嘴——這是一張和少年阿元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簡直就是長大后的阿元。

青年雙眼通紅，看到文怡，他失魂落魄地大喊了一聲：“媽媽……”

青年開口說話的瞬間，文怡就確定，他就是自己的阿元。語氣、神態，難過時會握緊的拳頭，都一模一樣，那種親情間的感應騙不了人。

文怡焦急地問：“阿元，你、你長大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媽媽，”青年的聲音哽咽了，“我就是這個游戲的研發者。二十年前您為了救我，被貨車撞倒，搶救無效去世了……當時的醫療技術無法救治您，只能勉強將您大腦中的一段意識保留了下來。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研究電腦游戲。我常常想，如果不是因為我，您就不會失去生命，就會有不一樣的人生。于是，我把我們的故事編進了游戲里，還把您的意識導入了這個游戲角色中，我希望能夠改變當初的結局。可是，即使是在游戲里，您的選擇也和當初一樣……”說到這里，阿元的眼淚不由得流了下來，“為了拯救我，您的意識不愿意被程序修改，從而改變了程序設定，使得這個游戲世界的時間停滯在這一天，無法再往前。我之前不敢進入游戲來見您，因為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直以來，我都在屏幕外默默地看著您，我多么希望，您能夠走到我編織的另一條道路上，過上幸福的生活。今天來這里，一是很想再見見您，二是希望能告訴您真相，讓您自己做出選擇。無論您做什么選擇，我都尊重您的決定。”

文怡愣了很久才從混亂的思緒中掙脫出來，她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阿元的頭，笑著說：“我的阿元長大了，還是那么可愛、帥氣！阿元，你現在成家了嗎？我有沒有可愛的小孫子？”

阿元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他說：“還沒有……這些年，我一直都想念著您……”

文怡摸著阿元的頭，想道：也許活下來的那個人，才是更痛苦的。其實，自己選擇去救阿元，何嘗不是因為不想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終于，她下定了決心，說：“請將我的記憶格式化吧。”

阿元呆住了：“媽媽，跟著您的心去選擇，不用勉強自己。”

文怡笑著說：“我知道你在現實中生活得好好的，已經非常開心了。如果我過上你所希望的生活，能夠讓你不再那么愧疚的話，那就是我發自內心的選擇。”

“好，我尊重您的選擇。我也會過好自己的人生，不再沉溺于過去的痛苦。”

文怡如釋重負地笑了，她看到自己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消解成一串又一串的數字。所有的記憶消失前，她仿佛看到，阿元在向自己揮手道別……

（發稿編輯：呂? 佳）

（題圖：張恩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