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明亮與荊棘叢布

女兒一歲半時，因為不得已的原因，把她送到了外婆家，兩年后才接回來。中間回去看她，一到家就抱著她，深深感到這團香香軟軟的小肉肉是最美好的神賜，舍不得撒手一秒鐘。她也十分高興，我倆滾在床上玩兒，然后坐起來看著穿衣鏡。她坐在我懷里，烏溜溜的大眼睛在鏡子里快樂地看著我，那一刻我想把時間定格。我親了一口她的粉臉蛋，心里想，她知道這個親她抱她停不下來的女人，是這世上跟她牽扯很深的人嗎？10年后、20年后、30年后，她還會記得這個下午嗎？

后來她上小學一年級，似乎是科學論證過，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集中注意力的時間無法超過20分鐘。她是個活潑好動的孩子，當最初的好奇心消失后，有一天要上學時她咧開小嘴哭：“我不想去上學！”我問她：“為什么呢？”她說：“我想你們的時候，卻不能回家，因為我太小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這似乎是個關鍵點，教育專家多半會告訴家長此時應該堅決不從，借機教育孩子上學是十分重要的事。我沒法這么做，甚至在聽到這在我看來還有些許詩意的話語后，眼眶已經濕了。我向老師請了假，帶她去公園玩了一上午。在一大叢綠竹前，我對她說：“學習也好，逛公園也好，都是生命里美好的事情，寶貝如果用心體會，就能夠享受到做這些事情的快樂。希望寶貝以后既能享受逛公園的快樂，也能享受學習的快樂。至于和爸爸媽媽待在一起這件事，你放心，我們會每天都陪著你。”她點點頭。關于她的成長，我更愿意用放養的方式。

她是她們班最后一個上課外補習班的孩子。在本地一個有名氣的課外培訓機構，她的多數同班同學也在這里，比她早來兩到三年不等，她倒一點也不著急。語文、數學、英語，每一門課她都喜歡。對新事物感興趣，大概是每一個孩子的天性。然而，她很快就厭倦了——每周一節課，在家又不復習，很快就忘記了學過的知識，無法銜接下節課的內容。她越學越差，越差越不想學，進入惡性循環。

我開始對她提要求，一是不愿意交的那些學費打水漂，二是有些教學內容確實不錯。我要求她按計劃復習，每次考試要達到目標線。她很不情愿。她以為這些學習和之前上的一些課外班，如打羽毛球、練毛筆字一樣，以養性怡情為主，卻不知道這些課是動真格的，在父母心里是要她真刀真槍練習為上戰場做準備的。原本就忍耐著焦慮，讓她盡可能晚地去上培訓班，一來希望她多享受一些童年閑暇時光，二來她大一點懂事了，學習應該更穩定一點，所以內心有一點一蹴而就的非分之想。沒想到現實正好相反，她像一只被關進籠子的小野貓，對家貓該守的規則十分抵觸。從故意不復習，發展到課內的學習也十分拖延，同時開始和不大學習的孩子混在一起，成績下降得厲害。

我那點淡定全沒了，家里三天兩頭咆哮聲、哭泣聲四起。那段時間她過得很艱難，而我終于忍不住打了她。那一刻，她驚懼的眼神讓我心碎。

我苦苦思索著這一切。雖說優秀的“教育者”不多，但跟隨教育系統的步伐走，仍是普通人成才的便捷之路。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開的這個盲盒真的不盡如人意，我能做的，就是在現有的基礎上盡量做到最好。父母們無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勇躍海浪的大鯨、枝繁葉茂的高樹、頂天立地的人，哪怕曾經受過那么一些風吹雨打。

午夜夢回時，那個香香軟軟讓我愛不釋手的小女孩悄悄冒出來，讓我一遍遍憐愛撫摸，即便下午剛因為又寫了和上次同樣的錯別字被訓斥。原來她縮在了我心里一個最隱秘的角落。

（譚珺婭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