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話和行話

“天王蓋地虎？”小時候，有人來敲我家門，姥爺通常就劈頭蓋臉問上這么一句。能回答出“寶塔鎮河妖！”的，通常都是來借點油鹽醬醋或者來串門嘮嗑的鄰居。小說《林海雪原》里楊子榮和土匪座山雕的這段經典黑話對白，在我家被運用得就像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中的暗語“芝麻開門”。說對了，大門敞開。那些被問愣了的，多半是不相熟的，比如爸爸的同事或者遠房親戚，自然如墜入云里霧里。那時我沒少求姥爺多教我幾句小說里別人聽不懂的黑話，但是他會鄭重地說：“黑話壞人才說，我還是再給你說說首長的故事吧。”于是準備好了皮帽子和塑料盒子槍準備出去打雪仗的我悵然若失，想想即使再有一件皮斗篷，都不如抖出幾句硬核臺詞在小伙伴中來得神氣。

沒想到，我兒時學黑話不成的遺憾，多年后統統在辦公室里得到了報復性滿足。我所在的公司業務跨行業多，工業產品上萬個，大家一個蘿卜一個坑，各司其職，同一個聊天群里做了十幾年的銷售同事有時候也不知道互相賣的產品都是什么。我們固化劑有嗎？二異氰酸酯？缺貨呀，下個月再問吧！類似這樣的對話層出不窮。

到了內部開會，同事之間也越來越多地用起了網絡語言。“一會兒我們去對焦一下，拉齊水位。把規則通曬一下，打通這個回路。”其實這段話的本意是：大家過來開會，總結下之前的工作，要達成一致意見，理順流程。若是哪天會議年輕同事多，一般都會有兩個新新人類詞蹦出來，會后咀嚼好一陣都不消化。

有天在飯店巧遇同事，我問他：“你不會還在忙六個媽吧？”這句話一出，瞬間就拉近了我倆之間的距離，同時疏遠了同行的其他人。“六個媽”說的是精益六西格瑪，這是公司借用工業質量管理概念來做的內部流程改進項目。因為每年項目推進牽扯的部門特別多，工作量巨大，于是就有了“六個媽”的名字。我同事私下跟我說過，這個項目多頭控制，就像親媽有六個，還挺形象的，當然這只有身在江湖的社畜才能聽懂了。類似的公司內部項目縮寫、簡稱眾多，加上外語催化，聽起來就像是廣東茶樓里菜單上的大點、特點、頂點、超點、靚點，沒端上來之前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是不是早已經超越了《水滸傳》里潯陽江船火兒張衡或者十字坡母夜叉孫二娘的水平？

黑話雖然聽著不上臺面，但不可否認是塑造圈子的有效手段，在眾目睽睽之下能傳遞隱蔽的信息，能在瞬間提升群體認同感。有天我在街上看到前面有人穿了一件襯衫，背后寫著“我是你的父親！”不禁啞然失笑。我知道不是這哥們兒太拽，這句話是《星球大戰》里與“原力與你同在！”一樣經典的一句對白。我猜他跟我一樣，是星戰的粉絲，于是我默默地在手機上搜索同款了。

羽毛球圈有個知名博主，說他當年走訪過香港所有知名球拍店，雖然他廣東話說不利索，但憑著行話，三言兩語就獲得了店主的信任，讓對方掏出鎮店之寶。比如羽壇無冕之王李宗偉（LCW）系列的球拍，在圈內都被昵稱“梁朝偉”。你去球拍店打聽梁朝偉，店家瞬間就覺得你是識貨的同道中人了。

（郭俊馳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