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平遙長壽之“龜”

文 | 宋曉明

護城河在平遙古城前蜿蜒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當你驅車進入山西中部，平原開闊，一馬平川，一座現代化的城市拔地而起，緊鄰一旁的則是一座氣勢宏偉的古城：城墻下，是一條玉帶般的護城河；城墻上，城樓巍峨，飛檐翹角，古意盎然；而城墻，則垛口齊整，如同在警戒放哨的軍士，守護著整個古城。進入城內，場景倏然一變：街巷縱橫，房屋高低錯落，鱗次櫛比，這就是著名的平遙古城。

從古陶開始

置身平遙，最初你只會有粗淺的認知，你只是感覺到有看不完的古建筑，而這僅僅是它的表面。如果能多做停留，與當地人談談，翻一翻與它有關的歷史，你眼前的古城便會逐漸熱鬧厚重起來，帝王、將相、名臣紛紛登場，更有晉商數百年風流，千年古城寫盡輝煌。

平遙縣，位于山西省晉中盆地中南部，這里地勢開闊，千里平疇，境內有汾河、惠濟河、柳根河流淌，東南則是連綿起伏的太岳群山。作為縣治所在的平遙古城，自創建至今已有2800 多年歷史。早在遙遠的原始社會時期，平遙城一帶就有人類活動的足跡，相傳這里是上古時期帝堯的初封地，因盛產陶器，稱“古陶”。明成化《山西通志·建置沿革》記曰：“平遙縣，古陶地，帝堯初封于陶，即此。”此后經過夏商兩代直到西周時，這里仍為北方邊境化外之地，土族方國林立。一些方國不服西周統治，屢屢興兵南下騷擾。周宣王五年（前823）三月，西北獫狁侵犯周境，威脅周都鎬京。尹吉甫奉命率兵向北反攻將之擊敗，隨后退而守之，返回平遙一帶駐防。

尹吉甫，西周時期房陵人（今湖北房縣），黃帝之后伯儵族裔，尹國的國君，字吉父，一作吉甫。他是平遙建城史上最重要的人物。駐防平遙期間，尹吉甫看到平遙周邊千里曠野，一馬平川，軍事防御無所依靠，無法抵擋外來侵犯，于是帶領工匠四處考察地形地勢，決心構筑一座堅固的城池。當時平遙舊城狹小，城墻低矮，一旦有敵人來襲時，必從西北而來，所以尹吉甫組織軍民把防御工程的重點放在了西北二面墻，在原有的基礎上他采用加高西北城墻、修筑瞭望臺的措施加固擴建。不久，一座堅固的城池在平遙這片土地上巍然聳立。這是平遙歷史上有記載的最早的真正意義上的城池。為紀念尹吉甫，當地至今有尹廟、尹墓、尹吉甫點將臺等遺跡。

東周列國，諸侯爭霸，晉國崛起，不斷北擴。晉國將平遙收入囊中，并設中都縣以便管理。三家分晉后，平遙屬趙，仍稱古陶。

秦統一六國后，古陶易名平陶，并在此置縣。漢高祖劉邦立國后，為鞏固統治，實行郡縣制和分封制。當時平遙置有京陵、中都二縣，與平陶縣并屬太原郡，同時中都又是漢初封國代之國都。歷代代王中，最著名的要數漢文帝劉恒。即位前，劉恒曾長期在中都居住，為防備北方匈奴入侵，進一步加強了中都城防，在平遙建城史上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兩漢之后，北方陷入長期戰亂，三國時平遙歸魏所有，屬西河郡，西晉統一后改屬太原國。南北朝時期，北魏取得北方統治地位，為避太武帝拓跋燾名諱，于始光元年（424）改“平陶”為“平遙”，此后縣名一直沿用至今。隋唐時期，平遙先屬介州，唐貞觀元年（627）后改屬汾州，五代十國時沿襲無變。

宋金時期，平遙縣屬汾州治下，期間平遙古城經歷了兩次大劫難。北宋建隆元年（960），宋太祖派遣李繼勛率軍攻打北漢，在平遙城遭到北漢軍隊的頑強抵抗，宋軍傷亡很大。攻占平遙后，為永絕后患放火焚燒平遙縣城。靖康元年（1126），金左副元帥率軍6 萬進攻平遙縣城，宋援軍5000 余人、居民100 余戶進行了長期抵抗，被攻陷后平遙古城遭到了嚴重破壞。元滅金后承襲金制，平遙隸屬未作變動。

明清時期，平遙縣一直屬汾州府。此時期，平遙古城不斷經受地震、洪水等自然災害沖擊，一再遭受毀壞，同時朝廷官府為鞏固統治，加強防御，不斷進行加固擴修，終成如今規模。明洪武二年（1369），平遙大水成災，沖垮西城墻，次年開始擴建城池，不斷向西、向北擴展，尤其城墻外墻和內墻邊角均以磚石層層砌筑，遠遠望去，十分高大威武。而到了明朝后期，隨著手工業、商業經濟的發展，平遙城內門店鋪面日益增多，行業性的街市已然出現。發跡后的紳商帶著濃郁的鄉土觀念和深厚的血親觀念，在城內修宅建院，同時慷慨解囊，興建修繕城市公眾性建筑，于是便有了遍及城內的富商豪宅與交叉縱橫的交通街巷。

清代康熙二十二年（1683），山西北部崞縣發生7.5 級地震，平遙古城城垣塌毀，民房圮壞，震后平遙經過數次修葺，城墻進一步加高加厚，街道拓寬。康熙四十二年（1703），康熙皇帝西巡路經平遙。當時平遙知縣王綬剛剛上任不久，突然從洪善驛傳來了八百里快馬急訊：皇上將要來此巡視，叫各地早作準備。王知縣聽了又喜又愁，喜的是可以有機會一睹天威，受到皇帝召見；愁的是平遙區區小縣財力微薄，難以讓古城煥然一新恭迎圣駕。幾番沉思之后，王縣令改全面維修為重點修建，他說服士紳們捐資在城內對文廟等部分建筑進行了維修，重點是增修了四方大城樓，不但比較圓滿地完成了迎駕任務，還使得增建的城樓在后來戰亂時期起到了瞭望和指揮作用。

清代中后期，平遙城內商販云集，有商號700 余家、票號20 多家，批發、運輸、中轉，金融發達，店鋪林立，南北貨物進出不斷，是全國金融中心和晉中一帶最大的商品集散地，有“拉不完、填不滿的平遙城”之說。平遙商幫創造晉商奇跡的同時，在城內大興土木，一座座豪宅大院在古城內落成，市樓、城墻、廟宇等公共建筑設施得到捐資修葺。平遙古城空前繁榮，最終形成了現在“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條蚰蜒巷”的城市布局與規模。

一座功能完備、氣勢恢宏的古城在經歷了幾千年的歷史滄桑，終于如一只長壽之龜，穩穩地屹立在了山西的茫茫天地間。

古城，是只“神龜”

1997 年，平遙古城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受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的肯定，被評價為漢民族城市在明清時期的杰出范例。那么，平遙是靠什么實力成為世界文化遺產的呢？悠久的歷史、獨特的建筑在其中的作用至關重要。

平遙古城形狀似龜，又稱“龜城”。民間所謂“龜前戲水，山水朝陽，城之修建，以此為勝”正是此意。平遙共有六道城門，南門名曰“迎薰”，北門名曰“拱極”，上東門曰“太和”，下東門曰“親翰”，上西門名“永定”，下西門名“鳳儀”。如果從高處俯視，可見古城南大門為龜首，南城門外兩眼井為龜眼，北門為龜尾，而東西四門甕城雙雙相對，形似四肢，除下東門徑直東開外，其余三門均向南開，酷似龜爪前伸。這只巨大的神龜，眼望著橫在面前的護城河，正頭朝南，尾向北——南城門置城墻東南，北門甕城西北角為鈍角，呈卷曲狀，南北大街并不呈一條直線，而是錯落呈“S”形曲線——四肢彎曲、一搖一擺地用力爬行，不料伸直的左腿（下東門徑直東開）卻被一根鐵鏈拴在距城二十里的麓臺山上。如此設計，寓意平遙是游動戲水、活靈活現的神龜，但聰明的平遙人不想讓這只象征長壽的神龜溜走，帶走他們吉祥如意的風水，于是發揮想象，做了如此巧妙的設計。

平遙古城全景航拍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平遙古城突出城墻外的甕城 攝影/夏洪冰/圖蟲創意

進入古城前，迎面而來的首先是高大巍峨的古城墻。平遙城墻平面整體接近方形，周長6.2 公里，由墻身、馬面、擋馬墻、垛口、城門以及甕城構成。墻身內為夯土，外裹城磚，高平均10 米，底寬8～12 米，頂寬2.5～6 米，整體結構呈梯形。環城每隔50 米便有敵樓1 座，共有72座敵樓，垛口3000 個，暗合孔子有弟子三千及七十二賢人，寓意古城文化璀璨、名人薈萃。同時，凌空突出于墻外馬面上的72 座敵樓，在平日可供士兵遮風避雨，戰時則存放武器和軍械，守城將士還可居高臨下地觀察敵情，組織火力，有效作戰。

甕城是繼城墻后的又一大看點。甕城，又叫月城，是用來增強城池防御功能的。《武經總要前集·守城》這樣描述：“其城外甕城，或圓或方。視地形為之，高厚與城等，惟偏開一門，左右各隨其便。”平遙古城的甕城城門與大城門的朝向多數呈90 度夾角，即便敵軍攻破了甕城城門，還有主城門防御，由于甕城內空間狹窄，不易展開大規模兵力進攻，可延緩敵軍進攻速度，而城墻頂部的守軍則可居高臨下四面射擊，給敵以致命打擊，正所謂“甕中捉鱉”。

平遙古城內，布局有序、設計精妙，嚴格按照古代禮制修建，是傳統城市規劃及布局的活標本。整個城池以市樓為中心，大大小小街巷擴散開來，構成城內復雜的交通網。

市樓是古城的中心，為城中最高且最具標志性的建筑。在古代一日有三市，即“朝、午、夕”三市，俗稱“早市、午市、晚市”，三市均在城中心進行，由此得名“市樓”。市樓東南腳下有井一眼，世傳“井內水色如金”，故又名“金井樓”。平遙市樓自明代便有，為三層三重檐的木構建筑。其中一層為南北向通道；二層為方室，內設前后神龕，武圣關帝像與觀音大士像相背而坐；三層北向檐下曾懸有魁斗星君像。市樓整個樓身飾有彩繪、木雕，懸有匾額，頂部為九脊歇山頂，鋪黃綠色琉璃瓦，設琉璃寶瓶與吻獸，富麗堂皇。除供奉神明外，市樓還作古代報時、監督商肆活動、維持秩序場所之用，市樓的存在也是平遙商業貿易發達的標志。

以市樓為中心，各有一條大街向東西南北方向延伸，分別連接四座城門，寬度約4 米，可供馬車、商隊通行。以四條大街為主干道，又衍生出八小街和眾多小巷，為次級道路，寬約兩米，只供人行。

東西大街中以西大街最為出名。西大街被稱作“古代中國的華爾街”，曾是清代全國的金融中心。道光三年（1823），這里誕生了平遙第一家票號，也是晉商最早、中國最早的票號。此后，平遙票號猛增至22 家，在各地的分號總數達367 個，在全國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金融網絡，成為“匯通天下”的主力軍。現在徜徉古城街道，西街日升昌、蔚泰厚、寶豐隆舊址隔街相望，依舊能看出昔日恢宏的氣勢。南北大街中以南大街最為繁華，現在街道兩側仍然完整地保存了明清兩代傳統的商業店鋪，原汁原味，古色古香，所以也稱為“明清街”。游客逛平遙，也會用較多時間來走這條街道，進出大大小小的店鋪，一覽琳瑯滿目的商品，感受到的是晉商悠久的歷史和古城商業的繁華。

此外，古城的街巷還有賀蘭橋街、書院街、西湖景街、云路老街、沙巷街、站馬道街、米糧市街、皮坊街、炭市巷、草紙巷、大井巷、甜水巷等，舉不勝舉。每條街巷的來歷都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傳說。賀蘭橋街，傳說這里在古代曾是垃圾遍地、奇臭無比，行人都繞道而行，一天有位“賀蘭仙子”突然駕臨平遙，站在橋上施展仙術將此地變成了一處觀光美景。沙巷街，相傳在明代初年擴建城池之前，此地為護城沙河，明代改建成街道后，常有淤積的泥沙，故稱沙巷。諸如此類的地名傳說還有很多。

平遙古城縣署舊址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左祖右社，前朝后市

平遙古城以南大街為中軸線，建筑左右分布、依次展開，形成了“左城隍、右縣衙、左文廟、右武廟、東道觀、西寺院”的對稱布局，頗有《周禮》“左祖右社，前朝后市”的禮序遺風。

縣衙為古代城市最高行政機構，設計時有意選址在古城地勢最高的西南方，統領全城，彰顯地位。平遙古城縣衙始建于北魏，定型于元明清，距今已有六百多年的歷史，是中國現有保存完整的四大古衙之一，也是全國現存規模最大的縣衙。在平遙衙門對面有一個磚砌照壁，是根據漢民族道教習俗修建的，主要用于辟邪。穿過大門，就進入縣衙的第一進院落，可看到東西各有窯洞六間，取六六大順之意，這就是賦役房，為明萬歷年間建筑，是收取賦稅錢糧的場所。縣衙的第二道門儀門，顧名思義即“禮儀之門”，是縣衙中最為高大雄偉的一座門，立于兩層三級臺階之上，青磚灰瓦，烏梁朱門，上有黃銅門釘。儀門通常是閉而不開的，只有在知縣上任、迎接貴賓、舉行重大慶典活動的時候才會打開。在中國，封建禮制講究東尊西卑，故兩側角門，東角門稱“人門”，供知縣平常出入；西角門稱“鬼門”，通常也是關閉不開的，只有在提審人犯，押解死囚赴刑才打開。大堂也叫公堂、正堂，是知縣舉行重大典禮、審理重大案件以及迎送上級官員的地方，矗立在高于地面兩尺有余的臺基地上，顯得雄偉壯觀，是整個縣衙中的主要建筑物，上懸匾額題寫 “親民堂”。進入大堂，可看到正中屏風繪有《山水朝陽圖》（又叫《海水朝日圖》），山正、水清、日明，象征清正廉明，與上懸匾額“明鏡高懸”寓意相同，意即告訴百姓本知縣辦案廉明、公正。縣衙中軸線上的最后一進院落是大仙樓，始建于元至正六年（1346），距今已有六百多年歷史，是縣衙中保存下來的唯一的元代建筑。平遙縣衙遵循封建禮制，按照“六部”形式設辦事機構，左文右武，前朝后寢，中軸線上由外至內依次有六進院落，東側線上由北至南有花廳、常平倉、酂侯廟、土地祠等建筑，西側線由南至北有牢獄、十王廟、洪善驛、督捕廳，整個建筑群90 余間建筑主從有序，錯落有致，結構合理，堪稱封建署衙典范之作。

城隍廟位于古城東南，始建于明嘉靖年間，為三進院落，分別供奉城隍、財神、灶君三神明，這種三廟合一、廟中套廟的格局在全國并不多見。中國古人講究禮制，深信人活著由衙署管治，死后應受城隍管治，因此城隍廟地位極高。城隍廟主殿使用藍綠色琉璃瓦脊，正殿前有月臺。正殿為全廟最高建筑，殿內塑有城隍神、判官、鬼卒等，擺放著四品軼級官署的儀仗。東廡殿中塑滿陰曹地府判官、鬼卒、各種酷刑演示彩塑組像，警醒世人行善避惡，以免死后遭受懲罰。整個城隍廟滿覆琉璃瓦，設鴟吻脊獸。

平遙縣衙大堂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平遙文廟學宮 攝影/秋影隨風/圖蟲創意

平遙文廟內收藏的清乾隆四十年圣旨 攝影/秋影隨風/圖蟲創意

平遙文廟，是古城中規模最大、形制最高的建筑，按山東曲阜孔廟規格建制，設有文廟常有的大門、欞星門、泮池、東西學、大成殿、鄉賢祠等。其中大成殿為主體建筑，寬廣各五間，為單檐歇山頂，檐下斗拱雄渾碩大，出檐深遠，頗具宋代遺韻，為現存文廟中僅存的金代建筑。文廟供奉著孔子及“四配十二哲”。在古代，每年春秋兩季，這里都會舉行祀孔大典，直至今天，每年仍吸引著眾多學子前來祭拜祈福。今天，這座古老的儒教建筑寄托了無數文人學子的夢想，已經創造了全國文廟中的“六個最”：一是中國現存最早的文廟，二是擁有中國保存最完整的文廟體系建筑群，三是保存有中國目前規格最高、規模最大的孔子及儒學先賢塑像群，四是關于中國科舉史的展示規模最大、品位最高，五是建有中國唯一的專業攝影博物館，六是藏有中國1300 多年科舉史上唯一保存下來的一張狀元試卷。

票號與商鋪是游人行走平遙古城必去的游覽點。明清時期山西人多外出經商，逐漸形成著名的晉商，平遙地處山西中部，為晉商南來北往交易物流的必經之地，因此商業得以蓬勃發展。平遙商人走南闖北也積累了巨額財富，如何避免長途運輸白銀等大宗貨幣，保證自己的錢財不被搶劫？平遙人雷履泰不想讓災難在自己身上發生，這個聰明的大掌柜便與主家李大全想出了創辦票號的新舉措，于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家票號“日升昌”就這樣在平遙西大街誕生了。現在，“日升昌”老店牌匾依然高懸，這里已經辦成了“票號博物館”，寬厚的黑色木門大開，游客進出往來不斷，成了見證晉商輝煌與滄桑歷史的重要場所。

日升昌票號舊址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據有關資料，平遙境內現存文物古跡、各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達143 處，其中國家級19 處、省級3 處，保存完整的明清民宅近4000 座，其數量和質量在全國縣級城市中實屬罕見。你若來此，首先會被雄偉壯觀的城貌所吸引，隨后會被它深厚久遠的文化所折服，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座露天的文化藝術博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