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珈
(廣東石灣陶瓷博物館,佛山 528000)
石灣陶藝最早可以追溯到新時期晚期河宕貝丘遺址的印紋陶,1977年冬至1978年春,廣東省博物館和佛山市博物館,聯合對位于大帽崗東的河宕貝丘遺址進行了發掘,在這個約1萬平方米的面積內,挖掘了750平方米,清理了77座原始社會墓葬,出土陶片共3萬片左右,經鑒定,遺址中下層的年代距今為4300——3500年[1]。出土的陶片分泥質陶和夾砂陶兩大類,泥質陶又分印紋軟陶、印紋硬陶、素面磨光陶、彩陶、白陶、灰陶等。器型約有15種,成型方法有輪制和手制,造型復雜,注重裝飾,紋樣豐富,印紋陶的紋飾有四、五十種之多。
1964年,廣東省博物館在瀾石發掘了十多座東漢墓葬,隨葬器物很豐富,其中的水田附船模型(現存中國歷史博物館)和陶屋模型的出土最為可貴[2],這兩件陶器生動的反映了漢代石灣地區農業生產水平,并且告訴我們:石灣是珠三角地區自古以來農業生產最發達的地區之一。石灣成為陶瓷生產基地,則是以大規模進行商品生產為特征的,這個時期大抵從唐代開始,至宋代奠定基礎,尤其是1957年在大帽崗發現了宋窯遺址以及宋窯之下亞疊著唐代窯址,其出土的淡青釉碗、碟與瀾石唐墓出土的器物一致[3],由此可見,石灣在唐代已經開始大量生產陶瓷,逐漸成為嶺南地區陶瓷基地。
明清時期,石灣陶瓷業進入繁榮階段,尤其佛山由于手工業和商業的繁榮,躍居四大鎮之首,更加促進石灣陶瓷業的發展。明代石灣陶工在生產過程中累計了豐富的經驗,對元代龍窯加以改革,明正德年間(1506—1520)的“南風灶”就是在原來“文灶”上改革成功,控制了燒窯溫度,降低了廢品率,標志著石灣陶瓷生產達到了一個新水平,逐漸發展為綜合性陶瓷生產基地,尤其日用陶、美術陶、園林陶深受人們歡迎,贏得了“石灣瓦,甲天下”美譽。
石灣陶藝的特色之一是造型生動,無論是人物、動物、器皿的刻畫,都致力于達到“百物百性,千人千面”的藝術境界,尤其以人物造型為代表的石灣陶塑形神兼備,以寓巧于拙的藝術美來表現生活百態,堪稱一部濃縮的中國民俗文化百科全書。石灣人物陶塑于明代晚期才出現,到清末民國時期走向成熟,新中國成立后,石灣陶塑迎來新的發展高峰。石灣人物陶塑的題材廣泛,有仙、道、佛、市井人物等的塑造,人物陶塑注重表情的刻畫,還借助衣紋折疊、線條流動來豐富人物形象。
晚晴民國陶藝家劉佐潮,多取材于市井階層的人民百姓,加以藝術夸張,使人眼前一亮,人們對他的作品最為熟悉的是《拍蚊公》,刻畫了一位石上的農夫,穿短褲,赤腳,側著身子伸出被蚊蟲叮咬的左腳,躬著身,瞪眼怒容,右手指著蚊子,舉起左手將要拍下,細小的蚊子能營造出六足,翅翼玲瓏剔透,呈伸針吸血的狀態,整件作品結構簡練別致,惟妙惟肖,生動傳神。
新中國成立之初,作為石灣承前啟后的一代宗師劉傳,在其作品《棄官尋母》中,對人物的面部表情刻畫非常清晰地呈現在觀者的眼前,當時為了準確地塑好母親的形象,劉傳觀察了幾十位老婦人,在舊社會,婦女生育過多,營養不良,都有彎腰駝背的現象,作品中母親老眼昏花,為了看清久別重逢的兒子,自然把視力向兒子面前靠近。石灣陶藝屬于民間工藝一種,十分了解群眾的愛憎與苦樂,創作出來的作品才能更貼近群眾。
石灣釉色,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具有濃郁的地域特色,石灣傳統以草木灰(禾草灰、雜柴灰和桑枝灰)制成的水白釉為基礎,利用其所含的氧化鈣作熔劑,再配以不同的金屬呈色劑配成。石灣陶器的釉色豐富多彩、千變萬化,以藍、綠、白、黃、黑為大宗。石灣窯器釉色豐富而多樣,且善仿歷代名窯釉色,如仿官、仿哥、仿龍泉、仿定、仿景德鎮等,其中以仿鈞窯變花釉最為著名。如清劉子芬所言:“陶器上釉者,明時出良工,仿制宋鈞紅,藍窯變各色,而以藍釉中映霞紫彩者最為濃麗,粵人呼為翠毛藍,以其色似翠毛也,窯變及玫瑰紫色亦好,石榴紅次之。今世上流傳廣艷異者,即此物也。”
在“清宮舊藏”80余件的石灣窯藏品中,位于壽康宮原藏明石灣窯變花釉梅瓶,瓶底施以醬釉,外通體施藍色夾雜放射狀白點的窯變花釉色,這種深淺不一的以藍色為基調,其間雜以或多或少流淌狀的白點和白絮,似翠鳥的羽毛,被稱為“翠毛釉”;而有的又頗似雨中水跡的原色或大雨澆灑在墻頭上的狀態,民間形象的稱之為“雨灑藍”或“雨淋墻”,是舊藏石灣窯器的典型釉色之一[4]。在頤和園中的明石灣窯仿哥釉壁瓶,瓶為半體花瓣瓶式,撇口,長頸,溜肩,弧腹,高圈足,背部平坦,上下端開有系孔,以懸掛裝飾之用。里口施釉,里心無釉,外施米白色仿哥釉,開片紋細碎。
仿亦是創,石灣窯的模仿從來都是一種探索創新過程。如鈞窯有一種天青色釉,稱為“雨過天青”,石灣窯則利用該釉發蔥白點的窯變,燒出一種獨特的“雨灑藍”,像夏日晴空來一陣驟雨,在蔚藍中現出蔥白點點,寂園叟在《陶雅》中贊譽它“較之雨過天青尤極濃艷”。石灣傳統的釉色給石灣陶瓷披上了一件渾厚古樸、五彩斑駁的外衣,獨具一格地立于世界陶藝之林。
技法多姿多彩是石灣陶藝的重要特色,他對于形成產區獨特的藝術風格,有直觀的形象顯示作用,成型技法包括手印原作、注漿成型;產品造型上繼承和發展了傳統的刀塑、按塑、捏塑、貼塑、線塑以及“胎毛技法”等,其中的山公微塑就是陶藝家們利用陶土特有的可塑性,用搓、捏、貼、捺、塑等傳統手工技法創作出人物、鳥獸、亭臺樓閣等一些造型精微的作品,裝飾點綴在盆景上。山石樹木、亭臺樓閣、小橋流水、人物花鳥等均由陶泥塑制,將自然景物濃縮在方寸之間,猶如一座立體的山水畫。
清代中后期,陶藝名家黃炳借鑒中國工筆畫的施毛技法開創動物陶塑的“胎骨出毛”技法,如他本人創作的作品《素胎金絲貓》,這尊素胎金絲貓最絕妙的地方在于它的工藝,作者黃炳自創了一種叫做“胎毛技法”的工藝,在器物表面用刻刀、木、竹等工具一絲絲一縷縷地雕琢出動物的羽翎、皮毛,可謂是以假亂真。利用泥胎燒成后的自然色呈現金絲貓的毛色,把貓擒老鼠前的瞬間神態雕塑得活靈活現。
黃松堅被譽為“石灣新貼塑陶藝的開拓者和帶頭人”其創作的《春夏秋冬》被征集為國家珍品,并收藏于中國工藝美術館,運用“貼塑”這種技法,使創作的仕女造型玲瓏剔透,優雅靈秀。春之仕女桃靨含春,左手提花籃,右手拈一朵桃花,于花間款款而行;夏之仕女倚坐于荷塘邊的苔石上,恬靜、溫雅、畫扇輕搖,悠閑自在;秋之仕女亭亭玉立,氣質高雅,其仰望藍天,舉杯邀月,頗具詩意;冬之仕女身裹披風,懷揣梅花,嫵媚動人之處盡在“回眸凝思”之中。
上世紀90年代佛山的瓷磚衛浴就已經占據全國陶瓷衛浴市場的1/3額度,成為全國著名的陶瓷產區,與之相比的“石灣公仔”有些默默無聞,甚至早些年有“從來沒有跨過長江”說法,雖然這些年來,石灣陶藝越來越被人熟知,如劉傳在中央美術學院的講座,潘柏林大師在中國美術館開展覽,佛山市長親自帶隊去北京進行展覽拍賣等,但總體來說,比起瓷都景德鎮,作為南國陶都,宣傳力度方面不夠,導致人們對石灣陶藝了解欠缺。另一方面,目前在石灣陶藝家有三百多人,但是國家級大師只有十幾位,政府很多政策,包括場地、展覽、資金都向大師傾斜,導致石灣很多中青年陶藝家,雖然他們熱愛石灣陶藝,有創作的才華,政策卻沒有像他們傾斜,加上租金、市場競爭,生存壓力大,讓不少年輕的陶藝家對石灣望而卻步。如不少佛山科學技術學院畢業的陶瓷專業學生,收入的不穩定,沒有固定場所,還要熬得住十年八年的潛心鉆研期,才有可能創造出讓人記住的作品,現在做陶藝的基本屬于四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甚至更老,令人唏噓。
石灣陶藝家數量多、水平高、創作能力強,尤其在傳統雕塑創作上有積極活躍的表現,石灣曾涌現了不少全國有重大影響力的陶塑名家如潘玉書、劉傳、莊稼等,繁榮背后,關于石灣陶藝的研究卻一直有明顯的不足和缺失,缺乏學科理論探索,缺乏對民族雕塑發展文化自覺,具有一定思想和創作滯后性,且因為屬于民窯,在傳統文化積淀和古代實物資源上,并不被歷代士大夫所重視。除了理論研究專業人員缺乏,釉色的專業人才亦是如此,以目前石灣最大的陶藝創作基地美陶公司為例,造型創作人員,包括大師在內,超過30多位,而負責釉色的只有幾位的技術員,陶藝家的作品完成造型后,都靠這么幾位技術員上釉,創造性受到很大的限制,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石灣陶藝行當目前重視造型遠過于釉色的現狀。另外龍窯柴燒技藝的傳承后繼無人,目前燒窯的工人不足6人,且都是年紀偏大的老窯工,現在年輕人覺得燒窯是很繁瑣的活,要在高溫下工作,而且學會燒窯這一技藝也沒多少出路,再加上工資、社保、福利方面未能達到他們要求,紛紛跳槽走人,不愿加入這一行,使得燒窯行業人才更是面臨滅絕困境,形勢不容樂觀。
陶藝創作是一個漫長過程,需要耐得住寂寞,坐得了冷板凳,潛心鉆研才能出優秀作品,但有些陶藝家只顧眼前利益,粗制濫造,更有甚者直接模仿、翻印大師的作品,且不說著作權的問題,這樣的作品何來的持續發展?在石灣公仔街,賣的很多都是中低端的陶瓷產品,尤其是外地人來石灣買陶瓷,幾百塊大師的注漿、翻模作品帶回去,以為就是石灣的特產,殊不知正是這樣市場亂象導致石灣公仔的名氣逐漸消耗殆盡,在城市化的過程中,大工廠、大機器、批量的生產壓榨了石灣陶藝純手工的生存空間,使得陶藝創作的環境越來越差,空間越來越少,這顯然與作為地方支柱性產業打造的理念而相違背。在以南風古灶為核心的石灣西片區,分布了廣東石灣博物館、潘柏林藝術館、美陶廠、柒號倉、漢陶館、陶谷等眾多陶文化資源,卻沒有串連成珠,較好形成“陶文化”凝聚力,對打造國家級陶文化產業基地還需再往前邁開一大步。另外缺乏權威機構,佛山的各類陶瓷協會五花八門,各個都以權威自稱,而且不少陶藝家加入的協會,擁有自己的小圈子,只承認最傳統的石灣陶塑而對外來文化排斥,不夠包容和開放,類似的山頭文化只會讓石灣陶藝之路越走越窄。
為進一步傳承和弘揚石灣傳統陶藝文化,石灣鎮街道辦事處特設立陶藝推廣專項扶持資金,用于鼓勵陶藝工作者舉辦陶藝專題展覽,《石灣鎮街道鼓勵石灣陶藝對外推廣扶持辦法(試行)》(禪石辦〔2019〕36號)包括致力于石灣陶藝創作、宣傳推廣的個人或單位,該辦法的出臺對石灣陶藝未來的發展有著積極意義,尤其是有實力的年輕陶藝家,資金支持使其能更安心創作。支持對石灣陶藝理論研究,廣東石灣陶瓷博物館出版的《石灣陶》雜志,該期刊自2009年創刊,至今已有50期的《石灣陶》季刊和眾多專業書籍《石灣藝術陶瓷研究輯成》、《中國佛山陶瓷文化》等出版,大大豐富了石灣理論的內涵和深度。支持對石灣龍窯營造與燒制技藝的保護和傳承,石灣龍窯是以木柴為燃料的龍窯,在煅燒過程中不確定的因素很多,這對龍窯技藝的要求很高,龍窯師傅技藝的高低決定了燒成作品的精劣、窯變效果的好壞,聘請石灣龍窯營造和燒制技藝傳承人蒙文德、蘇乃灌師傅等人,開展實地教學、專題培訓,讓更多年輕人愿意加入石灣陶藝行業;對石灣陶文化有深入研究的專家、學者,收藏家、陶藝家等,邀請其到黨校開設關于“陶藝文化的起源和發展”歷史文化課,深入開展對領導干部在地方特色歷史文化等方面的教育培訓,提高領導干部文化素養和文化保護意識,強化歷史文化保護的組織保障。
2021年佛山市委、市政府報告中提出“堅持文化自信,深挖本土歷史,以文塑城、以文興城,要加大力度挖掘佛山陶藝文化、美食文化、武術文化、狀元文化,打造與影響力相適應的展示平臺載體。尤其是要解決目前全市陶藝文化類博物館小散等問題,打造一個能集中展示佛山陶瓷文化的大型高端博物館,進一步提升南國陶都的影響力”等的工作指示。按照指示精神,配合市、區推進佛山陶瓷文化博物館的選址籌建,啟動廣東(石灣)陶瓷博物館申報國家二級博物館工作,與片區20多家博物館及藝術館串珠成鏈,打造博物館群。用“微改造”、修舊如舊、街巷文化理念對南風古灶片區進行活化提升;完善慢行系統,串聯以南風古灶為核心,貝丘遺址、大霧崗森林公園、廣東(石灣)陶瓷博物館等為節點的文化生態鏈;用陶文化元素裝點重要門戶、標志性建筑,統一片區風格,“以陶鑄魂”,打造最具古鎮韻味的陶藝文化之都,留下古鎮記憶,留住人民鄉愁。引領社會資源積極參與,打造星光大師園、柒號藝術家村、青年文化+等項目,對石灣西片區進行升級改造,盡快改造提升鳳凰路周邊舊廠房舊物業,探索舊廠房舊物業打造成為孵化器的新途徑,將石灣西片區打造成為以陶文化為顯著特征的文商旅融合高地。
為響應佛山市委市政府提出爭當傳承嶺南廣府文脈領頭羊要求,禪城區委區政府積極部署建設嶺南文脈之城。首先打造“品牌提升”工程,結合陶藝建陶設計周,重塑“石灣陶”主題IP,如“石灣杯”青年陶瓷大賽、石灣賀年生肖陶藝展、國際柴燒節、陶谷創意市集等品牌活動,提升石灣陶文化影響力。另外加大合作交流,如佛山市博物館和廣東石灣陶瓷博物館聯合舉辦的“石灣是個美陶灣”,從2013年至今該展覽去過杭州、北京、昆明、成都、上海、大連……展覽鮮明的地方特色、深厚的歷史積淀和較高的藝術價值引起了當地觀眾濃厚的興趣,并成為展現佛山文化底蘊的重要文化品牌。拓寬宣傳渠道,如佛山地鐵2號線特色“石灣站”,根據佛山市軌道交通指揮部和石灣鎮街道辦打造“特色站點”理念,廣東石灣陶瓷博物館將石灣陶文化融入“石灣站”,在地鐵站臺設置了大型LED電子屏、全息展柜影像,全力打造“石灣站”博物館數字化展廳,利用信息化、數字化手段,將石灣陶藝的歷史與文化要素與科技元素完美融合,展現佛山石灣陶藝風采,提升城市文化品質,在嶺南文脈之城建設中,傳承陶藝文化,打造南國陶都的金字招牌貢獻著“陶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