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曼
喬治·羅奇伯格(George Rochberg1918-2005)的音樂創作主要涉及序列主義和新浪漫主義兩個領域,其中,新浪漫主義音樂創作是其最具影響力的。在20世紀60年代中期之后,羅奇伯在艾夫斯創作的影響下,其創作風格發生了轉變,其結束了序列主義音樂創作,轉而逐步進入新浪漫主義音樂的創作中,起初他使用“拼貼”音樂進行創作,經常“引用”貝里奧、貝多芬、莫扎特、瓦雷茲等一些作曲大師的音樂以及他自己的音樂材料;20世紀70年代初,特別是1972年以后的音樂,羅奇伯格重新回歸調性音樂領域創作,他開始使用調性因素進行創作,在這一時期其很少“引用”現成的曲調,而是使傳統音樂創作中的調性音樂與現代作曲技法相結合,其提出,音樂創作中調性和無調性與過去大調和小調之間的關系是相同的,喬治·羅奇伯格這一時期創作的《第三弦樂四重奏》(1972年)在音樂界引起了轟動,之所以轟動是因為這部持續了近五十分鐘演出的五個樂章作品,包含了大量以貝多芬和馬勒風格寫成的樂曲,并與一些無調性樂曲并列。在隨后的作品中,羅奇伯格繼續將有調性、無調性和一些引用音樂結合在一起。
羅奇伯格《第三弦樂四重奏》這部作品共有五個樂章,樂章由諧謔曲和小夜曲交替組成,因此在整體上形成了一個拱形結構,以第三章為中心的兩邊對稱。第一樂章為諧謔曲,高度的半音化和節奏感;接著是第一個小夜曲(D大調);中間樂章為諧謔曲(降b小調),是一段賦格曲,其動機思想來源于第一樂章的諧謔夜曲;第四章是第一個小夜曲經過了輕微的修改和擴展;最后,經過了一個開放式連接引出了最后一個諧謔曲,它擴展并放大了第一個諧謔曲。
整首作品主要技術內容的許多信息都可以在第一個小節中找到。第一樂章開頭的第一小節是一個充滿著重疊細胞的不協和與大跳的音程,對此我們可以認為它是一個無調性音樂的開端,作為音樂發展的原始動機,對全曲的發展具有控制性作用。這一小節中,第一小提琴的旋律音程內容與其他三種樂器音程內容一致,因而每一個音的垂直音程同時也表現出相同的音程內容,進一步分析可以發現旋律音程內容與垂直音程內容相似,旋律音從低向高依次排列為(#G-D-G-A),旋律音程內容包括增四度(減五度)、純四度(純五度)和小二度(大七度),用集合形式表示為[0127](4-6),縱向音從前向后依次排列為(bE-bB-E-A),其構成的音程內容與旋律音程相似,用集合形式表示為[0167](4-7)。第一小節的這個最初動機及其碎片化動機以恒定的節奏進行運動,共重復了24個小節,直到25小節,這一動機才結束重復。這部作品的第27小節中,在第一小提琴上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與原始動機相反的陳述,這里的四個十六分音符中包含了與第一小節旋律音程順序相反的音程內容,依次為小二度(大七度)、純四度(純五度)和增四度(減五度),在第一小提琴下方相差小九度音程的大提琴也同時演奏這個樂句,這里的小九度音程也來自于最初原始動機中旋律音的跨度,它是大七度的復合音程倒轉。在這個十六分音符中的最后一個音bB以全音(原始動機中的大二度)進行到下一小節中的C音上。這段音樂與開場的音樂相比,緊張程度降低,它只重復了一次,重復中包含著一個大二度bB-C以及派生而來的另一個大二度(D-C)的擴展。在第40-63小節,原始動機和它節奏變換的碎片化動機再現。第64小節中,再次出現與第27小節的音型相同的部分,只不過這里的音由原來(A-B-E-bB-C)移位到(bB-C-F-B-#C)上陳述,但這一次由第二小提琴獨奏,并且接下來在第一小提琴中有一個簡短的大二度(#D-#C)進行,這兩個音是由在35小節中前面所提到大二度音程(D-C)中變化而來。目前為止,我們可以看到音樂由先前第一個大二度進行發展到現在三個連續的大二度(B-#C-#D)進行。整首曲子都是在第一小節中四音動機的基礎上以移位、變形或截斷的形式運動發展,因此集合[0127](4-6)對全曲的發展具有控制力的作用。
這部作品中也包含一些調性因素,如多調性和全音階等。在前面第27小節中我們所提到的全音(bB-C-D)①和64小節中三個連續的全音(B-#C-#D)②,實際上是兩組全音音階的成分,每一個成分都能構成一個全音音階。在70-73小節,三組全音(#D-#C、G-F、B-A)在第一小提琴和第二小提琴之間交換了幾次。這些全音也就是第一小節中第一個音G和做后一個音A的音程移位。《第三弦樂四重奏》這部作品是基于全音音階②組織音樂運動的,并且這個全音音階只包含三全音和大二度音程,在這一點上和聲的暗示是雙重的:它們暗示著B大調或b小調的屬和弦,可以把它看成是屬準備。在接下來的75小節中,第一小提琴旋律性的重復了法國六和弦,第二小提琴在下方七度上并且節奏一致的演奏相同的音程內容,這里的大七度同樣來自于原始動機中的大七度音程。與此同時,下方的提琴和大提琴兩個聲部構成的純四度音程也源于第一小節。直到第81小節,音樂又回到70-74小節在B大/小調中具有屬準備暗示的全音進行。下面緊接著是B大調的贊歌,和聲進行非常明確:I-I6-VI-II6-VII7/V-V。贊歌的織體在這里是最合適不過的,因為到目前為止,幾乎整個作品都是由有節奏的二連音組成。第87小節一個穩固的B大三和弦上方正是前面70小節出現的全音階與多調性材料,它們在此之前是從無調性音樂中發展出來暗示B大/小調的音樂材料,然而現在在此處它卻弱化了B大調的調性。在這里的盡管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感覺到全音階與多調性材料的存在,但還是可以聽出,隨后的第99-102小節是一個在B大調上的和聲序進。盡管不是一個摘引,這個B大調序進用這樣一種方法來處理,強烈地暗示19世紀的音樂,它看起來還是多少有一種美的意味,但是假如它出現在一個19世紀的作品中,是不會擁有這些效果的。當它們(指B大調序進和全音音階與多調性材料)被并置起來反對典型的不協和與對稱的20世紀先鋒派音樂時,這部作品的純粹性和它交流的直接性是很驚人的。
羅奇伯格這樣的技術被用來統一整個音樂作品的材料。然而,也許更重要的是,動機統一的技巧也被用來統一不同的歷史風格。在70-74小節處從無調性到有調性的“轉換”中,這里出現一個貝多芬式無調性主題材料濃縮成的一個全音(大二度),然后,這個全音逐漸被擴展,直到產生一個全音音階,最后由此產生調性。因此無調性音樂在減少到它最濃縮的狀態(大二度)后,這個全音就成為了生長到有調性音樂的胚芽。羅奇伯格在這部作品中精心選擇了一些我們熟知的、表現出一種隱含意義的音樂元素(貝多芬的第音域贊歌、馬勒激情的倚音,印象派的全音音階),并將它們相互融合在一起,創造出一種富于表現力的調色板,其范圍遠遠大于任何早期音樂的單個作曲家的音樂表現形式。下面我們將羅奇伯格《第三弦樂四重奏》后一個樂章中的第240-243小節與馬勒《第九交響曲》中的第67-68小節進行對比可以發現,二者之間的相似之處是顯而易見的,如雙重變音、和聲進行、踏板的運用、情緒以及小七度戲劇性的跳躍(羅奇伯格使用的是八度音程的跳躍)等等。我們同樣能夠清楚的能看到,盡管二者之間的段落、表演形式并不相同,但是它們如果排除不同的樂器,則屬于同一個音樂作品。如果像羅奇伯格所說的那樣:過去不可磨滅的印在我們每個人的心里,任何事物都是社會歷史網絡中的一部分,那么馬勒《第九交響曲》所給我們的經驗就是網絡中的一個部分。羅奇伯格用這樣一種方式喚起了馬勒《第九交響曲》音樂的整體,他不僅僅使用晚期浪漫主義的音樂語言或者模仿馬勒的整體風格,而是更進一步的創造出一種馬勒《第九交響曲》的特殊背景氛圍。喬羅奇伯格的音樂直接涉及到過去,目的就是重新審視整個問題,即什么在跨歷史意義上是有效的,這促使人們得出他的音樂是反動的錯誤結論。然而,仔細聆聽羅奇伯格這一時期的音樂,就會清楚地看到他在當時那個時代進步中的非凡作用。
羅奇伯格本人曾說過“音樂創作中調性和無調性與過去大調和小調之間的關系是相同的”,就像他所說的那樣,真正富有想象力的方式將二者并置,就可能產生新的形式、新的意義和新的價值,這些價值被理解為互補性,這樣就產生了這樣一種觀點,即兩極對立并不相互排斥,而是像晝夜、熱與冷、濕與干一樣相互補充。由此誕生了這樣一種可能性,音樂藝術不再是非此即彼的情況,而是兩者相互作用產生一種合力。羅奇伯格在《第三弦樂四重奏》的創作風格中將傳統與現代音樂相互融合,試圖以有意義的、技術上敏銳的方式結合他們的行為本身在更廣泛的意義上是進步的。這種調性與無調性的二元論對作曲家來說可能不僅僅是偶然的巧合,而是考慮他所說的組合在一起不同的美學。羅奇伯格《第三弦樂四重奏》和新浪漫主義時期其他作品都提出了一種解決相互競爭的美學景觀方法,這種美學景觀可以超越純粹的模仿而達到一種深度。
羅奇伯格《第三弦樂四重奏》中把以往的一些創作風格與自己的創作風格相融合,形成了其獨具個人的創作模式和風格。在新浪漫主義音樂創作中,羅奇伯格走向傳統,并不是完全地回歸過去,而是一個融現代作曲技法與新的音樂傳統方向的模式,也是一種與20世紀的社會文化發展相吻合的標志,成為一個先進的音樂思潮,其不僅推動了西方音樂的發展,對后人的音樂創作也具有重要的影響,甚至直到今天,新浪漫主義音樂所體現的創作理念一直滲透在音樂創作中,羅奇伯格新浪漫主義音樂具有深遠的影響。人類的文化鏈是環環相扣向前發展的,不可能被中止或被切斷,所以,舊的傳統中孕育著新的萌芽,而創新也絕不可能徹底擺脫傳統的影響。當然,回歸傳統絕非簡單地對傳統加以重復,而是將傳統的基因加以改造、分解、消化、重組、融合,以作曲家個人的眼光回眸、觀照傳統,從而創作出許多新的音樂語言及音樂形態。因此,我們不僅要繼承傳統音樂,也應該不斷開拓視野,汲取更多優秀的音樂,注重提高專業素質,最后能夠發現并形成了一種屬于自己獨特風格的音樂的創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