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社會中的“兵眾孰強”
——從波士頓狗〔1〕跳舞說開去

黃家凱

當幾只波士頓狗在跳舞的時候，這種新技術對社會特別是對軍事的影響不能不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和期待。但是，這種技術只有在浩瀚的宇宙中，在人類肉體和意識都無法到達、無法控制的地方，才能完全展現出史無前例的價值。在人類登陸火星的過程中，登陸設備完全脫離了人的控制，不得不自主地完成登陸。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看到了人類意識第一次獨立于人的肉體之外并發揮作用，這是工具發展史上里程碑式的進步，是波士頓狗與史上其他工具的本質區別，也是這只狗的強大之處。如果說，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的一步是人類一大步的話，那么，“毅力號”“祝融號”登陸火星，則意味著人類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時代：智能社會時代。

這是一只劃時代的狗，我們不能不認真剖析這只狗。

這只狗已經具備了有限的人的能動性。能動性是人類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特有能力，是人類漫長進化過程中的產物，與人類肉體緊密相連。意識離開人體而延伸，這在人類歷史上是劃時代的大事。無論生產工具如何發展，在智能社會之前，生產工具最多具備自動化，但還談不上真正的智能化，或者說最多具備智能化的雛形。波士頓狗則不同，它具備深度學習能力，并在一定的條件下，自主地判斷、決策，自主地執行各種任務，擁有與人類大腦類似的功能，具備類似于人的能動性。這種能動性，我們可以稱之為有限能動性，其從人類意識中衍生而出，依附于一定的介質，具有相對獨立性，但又從屬于人類。

能把探測器送上火星的國家不少，但是，只有“毅力號”和“祝融號”順利著陸并開展了探測任務。最后一步的差距，代表的國家實力卻有云泥之別，展現的是一個國家計算機技術、大腦研究和先進制造業等為主體的智能工業體系的雄厚實力，非一朝一夕之功。所幸我們也有一只這樣的狗，與美國的距離并不大。

這種能動性在軍事上也具有劃時代的價值，將對戰爭產生顛覆性的影響。

兵眾孰強已經成為戰爭的決定性因素。波士頓機器狗具備的有限能動性，在軍事上最直接的影響是改變了戰爭主體。在戰爭中，戰斗力的基本要素是兵力、火力、機動性（馬克思稱之為“運動性”）。在傳統戰爭中，人（兵力）必須與火力、機動性結合起來才能形成戰斗力，而且需要經過大量而長期的專業訓練，這種戰斗力才能展現出來，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在構成戰斗力的三個要素中，兵力又是戰爭的決定性因素，即所謂的“人是決定性因素，武器是重要因素”。在戰斗力形成的過程中，士卒孰練與兵眾孰強密不可分、缺一不可，士卒孰練強調的是專業化訓練、人與武器磨合的過程，兵眾孰強強調的是這種訓練、磨合的結果。但自從波士頓狗出現之后，人與武器的結合方式發生了劃時代的革命，一只波士頓狗就具備了兵力、火力和機動性的能力，真正實現了三位一體。而且，這種三位一體形成的戰斗力，比現代士兵更加強大：專業性更強、體能更好、機動性更快、生存能力更強，近乎無所不能、無所不至，可以無所顧忌地穿越核生化地帶，持續不斷地進攻或行軍，不但能夠精準地打擊、消滅敵人，而且還能發展新的軍種、開拓更加廣闊的戰場空間、遂行更加持久的任務，“動于九天之上”“藏于九地之下”將是常態。在這種戰爭形態下，人類將逐步淡出戰爭前臺，轉而隱藏在幕后，傳統戰爭中人與武器的結合將改變為直接通過武器表現出來。從目前發展趨勢來看，未來的軍隊將從以前的以人為主逐漸轉變為人、機同時作戰，最后轉變為全部依靠機器作戰，而且這種作戰機器的更新周期更短。所以，在智能化時代，“士卒孰練”“兵眾孰強”完全可以合并為一個問題，即“兵眾孰強”，這個強，既包括了士兵攻擊的連續性、專業性和多樣性，更包括“士兵”出廠后即可投入實戰，省略了“練兵”的環節，生產力轉化為戰斗力更高效。只要保持足夠的生產能力，就會源源不斷生產出專業的“士兵”。從這個角度來說，將來的軍事強國未必是人口大國，但肯定是科技強國，一群從沒有接受過軍事訓練、但掌握高技術的人或團隊，他們只需要遠程控制機器就可以實現軍事甚至政治目的。

自主協同將成為基本作戰模式。“善用兵者，譬如率然……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孫子兵法·九地篇》）孫武孜孜以求的率然之蛇的表現，本質上是一種自主協同，這在古代軍兵種較少的情況下容易實現。隨著軍兵種的增多，協同成為指揮員在戰爭準備和戰爭實施中重要而復雜的內容。在傳統戰爭中，無論是立體化作戰還是一體化作戰，線性協同是主要的作戰樣式。這是因為，在傳統戰爭中，武器功能單一，信息流通不暢，武器智能化程度不高，若作戰體系中關鍵要素不能發揮作用或者作戰要素之間不能有序協同，將引起作戰體系效能的急劇下降，整個作戰體系將不再穩定，甚至有可能崩潰，作戰效能大打折扣。在智能化條件下，自主協同很可能重新出現在戰場上，但比“率然之蛇”更主動、更具有活力。波士頓狗是個多面手，具備多功能，這種多功能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可以遂行多種任務，即可以在多種環境下完成多種任務。二是可以拓展更多的功能：當其擁有飛行能力時，就是空軍士兵，而當其擁有水上劃行能力的時候，就是海軍士兵。這種多功能具有很大的軍事價值。當一群波士頓狗整齊劃一地跳舞時，或者幾只具有相同功能的機器人、狗、鳥一起跳舞時，實際上代表的是一種全新的協同方式，我們可以稱之為非線性協同。這種協同方式以兵力、火力和機動性為一體的智能化武器為基礎，以信息共享為紐帶，以武器智能化、多功能為支撐，在一定范圍內各武器單元之間能夠自主實現最佳協同，發揮最大功能，即使一種作戰要素受到影響，但其他武器單元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自動彌補受損害的武器單元功能，自主地維持原先的功能，不會導致整體作戰效能的急劇下降。也就是說，在一定的范圍和程度內，這個作戰體系具備較強的自組織能力，能夠持續遂行相關任務。這種協同方式，也只有在現代智能技術和強大的制造業條件下才能實現。

“不戰而屈人之兵”將成為常態。在智能化社會，由于各國之間科技水平的差異，戰爭的不對稱表現更加明顯，戰爭將呈現明顯的代際差，擁有高技術武器的一方，完全可以利用技術優勢碾壓劣勢一方，具有極強的威懾性，必要時只需要卡住對方技術的“脖子”，或者實行技術封鎖，就能夠癱瘓對方的武器系統，進而破壞對方的作戰能力；即便采取攻城之法，精準地打擊對方的幾個重點目標，就可以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而處于技術劣勢的一方，則無可奈何。因此，軍事威懾將成為常態，戰爭將成為輔助手段。而對于實力旗鼓相當的國家來說，保持力量均衡、相互威懾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一旦發生正面沖突，對雙方來說都將產生極大的損失。同時，由于智能化時代工業體系建設和人才隊伍建設周期長，戰爭將呈現出準備時間長、實施時間短的特點，昂貴的武器和巨大的消耗不允許戰爭時間過長，“兵貴速，不貴久”將是智能化時代戰爭的一個新特點。從這個角度來看，養兵千日，未必能夠滿足用兵一時的需要。

波士頓狗的出現，將極大地改變國家戰爭動員體系。在工業時代，軍艦足夠代表一個國家的工業水平。“現代的軍艦不僅是現代大工業的產物，而且同時還是現代大工業的縮影，是一個浮在水上的工廠，——的確，主要是浪費大量金錢的工廠……取決于經濟力量，即冶金工業的高度發展、對熟練技術人員和豐富的煤礦的支配。”

（恩格斯《反杜林論》）在智能時代，能夠代表一個國家工業水平的可能是一只狗。不是任何一個國家都有能力制造出來這只狗，因為這只狗不但太燒錢，而且還需要足夠高端、龐大的科技隊伍支持，需要強大的國家智能體系支撐，需要幾十年持續不斷的財力和科研投入，需要完善、強大、高端的制造業保障，涉及的是一個國家的整體生產力。從技術層面看，制造一只波士頓狗，不但需要基礎性、前沿性的理論，還需要把這些理論轉化為現實生產力的技術體系。美國之所以不惜代價也要摧毀華為，因為摧毀的不僅僅是一個企業，而是一種技術體系，以此謀求技術上的霸權。而美國遠距離殺死伊朗將軍，并不是有恃無恐，而是美國看到了伊朗的實力差距，斷定它不敢輕舉妄動，否則伊朗只能輸得更多、更慘。

這只狗，對政道（政治）和戰道（軍事）都提出了嶄新的要求。所謂政道、戰道，不過是社會發展規律在政治、軍事領域的不同表現，其核心都是人的解放和發展，這在政道上表現為人的現代化，在戰道上表現為嶄新的軍事體系。馬克思指出：“作為現代軍事體系的前提的這個普遍的平均的文化水平，只是最先進的國家的士兵才有。”“新的軍事科學是新的社會關系的必然產物”，軍隊進攻武器的大量出現及其運動性，是文化發展到較高階段的必然結果。在社會轉型期，戰道表現出了較強的相對獨立性，特別是科技廣泛運用于軍事領域而政治領域未能改革適應科技發展的時候，戰道就發揮了主導作用，強制性地改變政治。從目前來看，我國和美國都能夠把火星探測器運送到火星之上，都具備了進一步發展生產力的能力和水平，關鍵就看哪個國家更加有利于解放生產力，更能實現可持續發展。從我國的情況來看，人的進一步解放和發展十分迫切，既需要共享改革開放的成果，實現共同富裕，提高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確保人民群眾擁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享受美好的生活、接受良好的教育、提高專業技能，進而提高全民族的物質生活水平、改善生活方式，又必須實現人的現代化，改革教育、普及高等教育，提高全民族的認知能力，全面提高國民整體素質。進一步解放思想，建立完善的激勵、約束機制，最大限度地發揮、引導人民群眾的創造力，發揮人民群眾在歷史發展中的主體作用。做好智能化建設的戰略規劃，厚積薄發，掌握人工智能的核心技術，引領人工智能的潮流，始終保持強大的核心競爭力。加強人才隊伍建設，營造拴心留人的環境。智能高端人才本來就稀少，誰能夠培養、吸引這些前沿人才，誰才能夠在這個領域內獨領風騷。“上下同欲者勝”，只是在相同的生產力條件下才起作用，在生產力代差懸殊的條件下，“上下同欲者”未必勝。規律的作用是強大的，只有實現民眾的現代化，才能為“兵眾孰強”打下堅實的基礎，才能保持強大的戰斗力。

這只狗也提醒我們，人與武器具有同一性，即在一定的生產力條件下，人的發展水平與武器的水平必須處于相同的物質基礎之上，人與武器才能實現最佳匹配，發揮最大效能。否則的話，沒有先進的士兵，則無法掌握先進的武器。

【注釋】

〔1〕波士頓機器狗Big Dog是波士頓動力（Boston Dynamics）為美國軍方設計的一款機器人。早期的Big Dog重75千克，負重45公斤,最快移動速度可達每小時6.4公里。隨著時間的發展，波士頓動力的四足機器人也在不斷發生進化，目前的Big Dog能夠穩健地奔跑在道路、草地、斜坡上，甚至在被人狠踹后打個趔趄繼續奔跑。波士頓動力還發布了雙足機器人Atlas，Atlas完成了過獨木橋、跳箱子、走斜板、支撐跨欄、后空翻、下臺階等一系列動作，并且可以非常順利地通過斜坡、獨木橋等各種障礙物，完成復雜的跑酷運動。這一代的Atlas靠它自身的算法感知環境，實時規劃出自己將要行走的路線，同時還會根據所要遇到的障礙物的距離進行提前調整，自主行動。波士頓動力是一家從事機器人開發的科技公司，以設計、制造動態平衡能力極佳的機器狗和機器人著稱，是近年來全球研發雙足機器人的代表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