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例有限公司股權糾紛案中的股東知情權分析

2022-11-21 17:53:55李麗玨

法制博覽 2022年12期

王巍李麗玨

1.湖北九通盛律師事務所，湖北武漢 430073；2.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湖北武漢 430073

一、案情概述

在某甲的引薦和安排下，某甲與某乙合作到A市投資并設立項目公司（即A市某某有限責任公司）。雙方約定由某甲出資800萬元，由某甲擔任公司的董事長；某乙出資200萬元，由某乙擔任公司的總經理和法定代表人。由于某甲在其他省、市還設立有若干個公司需要其管理，因此項目公司實際上就交給了某乙具體負責日常管理及實際經營運作。

公司成立后經營狀況良好，規模和凈資產不斷擴大，某甲于是多次找到某乙要求查看公司的財務會計賬簿及主張分紅事宜，但某乙始終以公司經營中成本費用很大、目前暫不宜分紅以免影響公司的現金流、財務會計賬簿還需要整理完善等理由采取推諉、拖延的態度拒絕某甲要求。某甲為了不影響公司的發展，礙于情面也未和某乙做過多的爭辯。

直到三年后的一天，某甲偶然得知某乙擅自將公司的注冊資本增加至5000萬元，某甲到公司登記部門核實得知：公司前不久的確將注冊資本增至5000萬元并辦理了公司變更登記，但公司登記資料中與此次增資相關的《股東會決議》以及《公司章程》等文件中某甲作為公司股東的簽字均非其本人所簽，某乙在公司累計出資4200萬元，已經占到注冊資本的84%。某甲已經變成了出資比例不足20%的小股東，且其派駐公司的財會、辦公人員均被邊緣化，在公司“無事可做”。某甲一氣之下找到某乙理論但某乙拒不理會。

某甲于是找到筆者希望委托律師依法維護其合法權益。

二、股東知情權的維護

（一）股東知情權維護的思路

針對這個案例，筆者概括出如下幾種維護股東知情權的思路。

第一，向市場監管部門提出公司以虛假的材料冒用他人身份信息取得公司登記，市場監管部門對該公司予以變更登記是錯誤的，請求撤銷公司增資的公司變更登記，若市場監管部門不予以回復或者怠于履行糾錯職責的，則提起行政訴訟。

第二，以股東身份向公司提出分紅的權利主張，要求就此召開董事會及股東會，若公司不予理睬則討論能否采取訴訟方式進一步維權，先解決多年不分紅的現實問題。

第三，從要求公司回購其股權或者對公司進行解散清算的角度尋找相關事實及法律依據，采取“用腳投票”的方式徹底解決問題。

第四，基于目前相關事實材料有限，公司財務及經營的實際狀況尚不清楚，先主張股東知情權，進一步搜集、補充完善證據后再明確下一步的具體思路等等。

以上思路各有道理，本案委托人某甲所面對的是股權被他人稀釋，公司控制權旁落，股東的知情權、分紅權、表決權等一系列權益被他人侵害的客觀現狀，希望通過某一個訴訟立即解決全部問題是不大現實的，在協商無果只能采取訴訟方式維權的情況下，選擇了從股東知情權入手。

（二）股東知情權維護的過程

某甲立即向公司發出書面函件，提出：要求公司提供從成立至函件發出日的財務會計報告、會計賬簿（包括記賬憑證和原始憑證）、股東會會議記錄、董事會會議決議、監事會會議決議、公司章程以供某甲查閱、復制。

公司在收到函件15日期滿后對某甲的主張未做任何答復。于是某甲向公司所在地的基層人民法院就股東知情權糾紛提起了民事訴訟。請求：1.依法判令準許原告查閱、復制公司成立以來至人民法院生效判決所確定的履行之日的財務會計報告、股東會會議記錄、董事會會議決議、監事會會議決議、公司章程；2.請求依法判令準許原告查閱公司成立以來至人民法院生效判決所確定的履行之日的會計賬簿（含總賬、細賬、日記賬和其他輔助性賬簿）和原始會計憑證（含記賬憑證、相關原始憑證及作為原始憑證附件入賬備查的有關資料）；3.依法判令被告承擔查詢、復制上述資料的費用；4.案件的訴訟費用由被告承擔。

本案在庭審過程中雙方展開了激烈的爭辯。被告的代理律師認為：盡管某甲作為公司股東理應對公司的相關資料、文件和財務會計信息享有知情權，但提出：1.某甲在別的省市還投資有一家企業，該企業的經營范圍與被告公司的經營范圍類似，即原告主張股東知情權的目的是不正當的，若原告獲取了公司的商業機密（包括重大合同、客戶名單、保密資料、財務會計信息等）則可能對公司的經營造成同業競爭損害公司利益，公司拒絕某甲的查閱請求是正當合理的；2.法律只是原則規定了原告可以查閱公司會計賬簿，但《公司法》未規定會計賬簿的具體含義和范圍，對于細賬、日記賬和其他輔助性賬簿以及原始會計憑證不屬于被告必須提供的范圍，且客觀上被告在短時間內也無法整理完成。懇請法庭駁回原告相對應的訴訟請求。

就被告及其代理律師所提出的抗辯觀點，筆者在庭審中明確提出：1.關于被告所謂“原告查閱目的不正當，將會損害被告公司的利益”。首先，原告的確在其他省市有投資經營范圍類似的企業，但兩者的經營地域，主要客戶均不相同，不存在實質性競爭關系。其次，原告行使知情權可在法院的監管下進行，在公司股東和公司之間公開相關信息，不存在所謂侵害商業秘密的問題。最后，原告行使知情權是法律賦予的權利，只要目的和理由正當，不應被剝奪或限制，被告認為原告的查閱目的不正當，是為了侵犯被告的公司秘密，被告就應當對此拿出充分的證據來證明原告的查閱目的和侵害被告商業秘密之間存在關聯性和必然性。2.關于會計賬簿的內容和范圍?！稌嫹ā返谑鍡l規定：“會計賬簿包括總賬、明細賬、日記賬和其他輔助性賬簿?！狈梢幎ü蓶|有權查閱公司會計賬簿的權利，就是確認了股東既然出資設立公司，就有權對自己的投資狀況進行充分、必要的了解，即股東有權以查閱會計賬簿的方式了解公司的實際經營狀況特別是盈虧狀況，那么會計賬簿（含總賬、細賬、日記賬和其他輔助性賬簿）和原始會計憑證（含記賬憑證、相關原始憑證及作為原始憑證附件入賬備查的有關資料）就必然屬于查閱的范圍，只有通過這些全面、原始的資料才能充分、客觀、真實地掌握公司的財務會計狀況，真正使股東能夠實現“知情”。

人民法院一審判決支持了原告的查閱請求，并明確了原告的查詢期限和具體查詢時間，一審宣判后被告沒有提出上訴。

該案隨后進入強制執行程序，在執行局辦案人員的督促下，被告最終依據法院判決陸續向原告提供了各類文件、資料、財務會計報告以及會計賬簿和原始會計憑證。原告某甲和相關財務人員在查閱資料的過程中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并根據公司變更資料和相關財務憑證最后發現了某乙增資不僅未征得某甲的同意，甚至有出資不實的嫌疑。

最后某乙主動找到某甲協商，雙方約定：補充、完善并更正原先未征得某甲同意的關于公司增資的公司變更登記；某甲以一定的價格收購某乙在公司的全部股權，某乙完全退出公司。

三、股東知情權的思考

（一）選擇股東知情權訴訟的理由

當初接手這個案件的時候，筆者曾設想過前面所論述的其他幾種維權思路，但看似有道理實則不可取，具體分析如下：

若選擇向市場監管部門反映增資變更登記的《股東會決議》《公司章程》上的簽名并非某甲本人簽署，除了某甲自己的陳述外并無其他證據足以證明該觀點，這樣蒼白的訴求和理由能否得到支持？市場監管部門支持了就意味著承認自己登記錯誤，并非易事。若通過行政訴訟主張撤銷此次公司變更登記，則某甲需要舉證證實《股東會決議》《公司章程》上的簽名并非某甲本人簽署，必然要進行筆跡鑒定，然而怎么獲取筆跡鑒定所需的檢材和樣材（公司登記部門可查詢的均是掃描件，檔案原件的取得有很多不確定因素），更何況鑒定時間長、筆跡鑒定本身就有一定的誤差概率，再通過一審二審，即便最終勝訴了也不能根本解決問題，還要通過一系列民事訴訟和公司決議程序來維權，這種思路所耗費的時間長、成本大，竊以為不可取。

關于以股東身份直接向公司提出分紅的主張，根據《公司法》第三十七條和第四十六條的規定，制定公司利潤分配方案的職權屬于公司董事會，審議批準公司利潤分配方案的職權屬于股東會。一方面股東并不當然地具有利潤分配請求權，利潤分配的方案只有經過董事會制定后報公司股東會審議并獲得股東會的批準，才能實現股東的利潤分配請求權，在公司不同意分配利潤的情況下，訴訟也很難獲得法院的支持；另一方面該案中某乙客觀上已經是公司登記中持有84%股權的大股東，某甲的請求客觀上不可能得到公司股東會的同意認可。

關于請求公司回購其股權。依據《公司法》第七十四條所規定的三種情形中，關于公司連續盈利而拒不分配利潤的首先需要滿足五年的時間條件，該案公司成立至訴訟之日剛過三年，僅時間條件就不符合。

至于依據《公司法》第一百八十二條“以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繼續存續會使股東利益受到重大損失為由請求法院解散公司”的情況，《公司法解釋（二）》第一條第二款明確規定：“股東以知情權、利潤分配請求權等權益受到損害為由，提起解散公司訴訟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本案糾紛核心就在于某甲主張其股東知情權和利潤分配請求權，故此請求在《公司法解釋（二）》出臺后被法院拒之門外，亦不可行。

根據筆者在具體辦案中的體會，律師辦案思路的確定，其前提就在于要弄清客觀事實，理順法律關系，盡可能地掌握和整理好手中的證據。因此筆者最終確定以股東知情權作為案件的突破口，其目的就在于為全面了解事實、搜集證據做準備，要明確自己的權利（比如有多少利潤可分、公司支出是否合理等關鍵問題），必須要搞清事實。因此筆者特此建議，遇到與此案類似的相關問題或者糾紛，在設立維權思路及步驟時，切不可忽視股東知情權的重要性。

（二）股東知情權案件實踐中所需要注意的問題

關于股東知情權的概念、性質、沿革、與外國有關法律規定和制度的比較等，鑒于文章篇幅的限制筆者在此就不再贅述。筆者僅就自己在辦案中的體會談些許粗淺的看法。

1.公司股東以訴訟方式主張股東知情權請求查閱公司會計賬簿是有前置程序的

《公司法》第三十三條第二款規定：“股東可以要求查閱公司會計賬簿。股東要求查閱公司會計賬簿的，應當向公司提出書面請求，說明目的。公司有合理根據認為股東查閱會計賬簿有不正當目的，可能損害公司合法利益的，可以拒絕提供查閱，并應當自股東提出書面請求之日起十五日內書面答復股東并說明理由。公司拒絕提供查閱的，股東可以請求人民法院要求公司提供查閱?！?/p>

因此，股東要求查閱公司會計賬簿的，應當先向公司提出書面請求并說明查閱的目的，并切記要保留好曾向公司提出過書面請求的證據材料。若公司明確拒絕了其查閱請求或者自股東提起書面請求之日起15日期滿仍拒不安排股東查閱的，股東才可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

2.股東知情權的查閱范圍

關于公司章程、股東會會議記錄、董事會會議決議、監事會會議決議和財務會計報告等文件資料一般沒有分歧和爭議。股東知情權糾紛中存在爭議的主要在于會計賬簿，因為查詢的重點和目的主要就是通過會計賬簿掌握情況并發現問題。被告公司通常會以原告股東請求查閱會計賬簿的目的不正當，可能損害公司利益以及會計賬簿的內容不明確（希望盡可能縮小提供查詢的范圍）為由進行抗辯。對此，筆者認為，依據“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被告若認為原告股東的查閱目的不具有正當性，則其就應當舉證證明自己的觀點，即被告應當拿出證據證明原告股東查閱會計賬簿的目的是諸如：向公司的競爭對手提供相關信息、通過自營或者以自己實際控制的企業與公司開展同業競爭損害公司利益等。對此《公司法解釋（四）》第八條亦作出明確規定，若被告無法完成舉證責任，則股東主張知情權就應當獲得支持。因為《公司法》規定股東知情權的立法理念就是在于充分保障股東作為公司投資人的合法權益，股東了解其出資款項的用途及其產生了怎樣的經濟效益，筆者認為這是股東固有的權利，依法應當維護［1］。

會計賬簿的具體含義是指：凡是能夠反映公司財務與經營管理現狀的會計賬簿以及制作會計賬簿所依賴的各種會計資料，即會計文件含會計原始憑證、傳票、合同書、納稅申報書、電傳書信、電話記錄、電文等，股東均有權查閱。筆者認為，《公司法》既然許可股東查閱公司會計賬簿，就是為了用會計賬簿核對相關財務會計報告和掌握其他必要的財務會計信息，因此會計賬簿的范圍應當包含總賬、細賬、日記賬和其他輔助性賬簿，以及原始會計憑證（含記賬憑證、相關原始憑證及作為原始憑證附件入賬備查的有關資料）。

3.股東知情權案件的執行

股東知情權案件不同于普通的給付財產的案件執行。因此作為代理律師，應當將明確的查閱范圍和查閱的時間及原告股東所主張權利的細節勤勉、認真地和執行法官積極溝通意見，確保生效判決文書的執行，以達到依法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的職業操守［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