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嵐 唐 菁
習近平總書記在2014 年召開的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指出:“加強中華民族大團結,長遠和根本的是增強文化認同,建設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積極培養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1]沒有中華文化的認同,也就沒有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同。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必須增進各民族文化認同、建設共有精神家園。 在歷史發展進程中,儒學文化深刻浸潤和滋養了貴州少數民族的思想觀念,同時,也極大地增強了貴州各民族與漢民族之間的文化認同。 本課題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對于儒學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的傳播及影響的相關研究,學術界已經取得了一些成果。韋啟光認為儒家文化對貴州少數民族文化的影響無論在積極方面或是消極方面都是巨大的、全方位的;[2]唐建榮認為,儒學從漢代在貴州多民族地區開始傳播發展,促使貴州有識之士有機會學習和傳播儒學,從而促進了貴州各民族文化的發展,豐富了祖國的文化寶庫;[3]劉靜從興義府的施政準繩、施政保障和施政宗旨探討了儒學在貴州西南產生的深遠影響;[4]王蕾提出儒學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的傳播方式主要有中央王朝的推廣、傳播,少數民族統治者學習和推廣儒學,流放貴州的儒臣、儒士和少數民族儒士弘揚儒學;[5]謝健、許涌彪等探討了兩宋時期儒學在貴州地區的傳播狀況;[6]李昌禮認為由于貴州復雜的歷史環境,客觀上帶來了儒學傳播多樣性和復雜性,民族戰爭、興學校、辦書院、游學、修方志等是貴州民族地區儒學傳播的主要方式和途徑。[7]上述成果為本課題提供了有價值的借鑒,但是現有研究還顯得薄弱,成果相對較少。 本文擬通過充分挖掘歷史文獻,對儒學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的傳播及產生的影響進行較為深入的專題研究。
貴州,歷史上地處蠻荒,長期處于封閉落后的狀況,然自秦始皇修建“五尺道”,西漢武帝對“西南夷”實施一系列開發措施后,開啟了中原文化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的初步傳播影響。
公元前221 年,秦始皇統一中國,加大開發西南夷,下令修建北起宜賓、經黔西北南至云南曲靖的“五尺道”,“諸此國頗置吏焉”,[8]2993不僅增進了西南少數民族地區與中原的商貿往來和文化交流,而且意味著中原的政治制度開始影響當地。 西漢武帝時期大力開疆拓土,經略西南夷地區。 在“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8]1440其中就包括犍為郡在內的西南夷諸郡。 西漢王朝積極修筑官道,“唐蒙、司馬相如始開西南夷,鑿山通道千余里,以廣巴蜀”。[9]170又推行“募豪民田南夷,入粟縣官,而內受錢于都內”的舉措,[8]1421使得大批漢族移民相繼遷入貴州郡縣所在地,既充實“南夷”的勞動力,也將中原先進的生產工具和耕作技術傳入當地,并拉開了中原文化與貴州各民族文化的接觸交流序幕。
儒學在貴州地區的傳播呈現后來居上之勢。 兩漢時期,在今貴州夜郎地先后誕生了舍人、盛覽、尹珍三位著名學者。 他們努力研習儒學,或著書,或講學,啟發民智,為儒學在貴州多民族地區的傳播影響以及貴州教育發展做出了顯著貢獻,史稱貴州“漢三賢”。
舍人,漢武帝時犍為郡敝邑(今貴州遵義)人,曾任犍為郡文學卒史,著有《爾雅注》三卷②。《爾雅》是春秋至西漢初,儒家為解釋古代經書中生澀的同義詞和各種名物,編成的第一部訓詁辭書。 然其作為工具書,一般人閱讀起來仍感難懂。 因此舍人特為該書作注,為當時人們閱讀《爾雅》及其他儒學經典提供了方便。 清儒鄭珍、 莫友芝合撰的《遵義府志》中評價曰:“注古所未訓之經,其通貫百家,學究無人”。
盛覽是漢武帝時的牂牁郡名士。 司馬相如奉命通西南夷時,盛覽上門求教。 《西京雜記》(卷二)載,司馬相如告之:“合纂組以成文,列錦繡而為質,一經一緯,一官一商,此賦之跡也。賦家之心,葆括宇宙,總覽人物,斯乃得之于內,不可得而傳。”盛覽聽罷,眼界大開,學成后回鄉,積極傳播儒學。 著《合組歌》、《列錦賦》等作品。 清代邵遠平在《續宏簡錄》贊曰:“司馬相如入西南夷,士人盛覽從學,歸以授其鄉人,文教始開。”盛覽無疑是夜郎漢文化的啟蒙者。
尹珍,字道真,東漢牂牁郡母斂縣(今貴州正安縣)人。 他不甘荒裔,北學中原,于公元99年,跋涉數千里到京師洛陽,師從儒學大師、經學家許慎,精習“五經”,學成后返鄉,建草堂三楹,啟蒙教化。 后奉任武陵太守,又向今文經學大師應奉習圖緯之學,而“通三才”[10]125。 被任用為尚書丞郎,后官至荊州刺史。 與應奉并顯一時。 晚年,尹珍辭官還鄉,矢志教書育人,將原學館命名為“務本堂”,意為“君子務本, 本立而道生 ,孝悌也者, 其為人之本歟?””[11]50。 尹珍講學授徒活動遍及牂牁郡北及今川南。 今正安、綏陽一帶是其講學的中心地帶,影響極大,人才輩出, “凡屬牂牁舊縣, 無地不稱先師。”[12]1043
尹珍的講學使蠻荒之地的貴州邊民得漢文化啟蒙, 受儒學熏染。 尹珍精神文化在貴州的影響沾溉深遠。 至清嘉、道之際,莫與儔接尹氏漢學薪火,在遵義傳授漢學,并賦予“毋斂學”之名, 其門生鄭珍、兒子莫友芝等又將尹珍精神傳承弘揚,開創了燦爛的“沙灘文化”,使“毋斂學”薪傳不綴。
宋代新增書院傳播儒學,南宋紹興年間,在今貴州沿河縣增建鑾塘書院。 較為突出的是播州(今貴州遵義)土司楊氏,積極推進了儒學在當地的傳播影響。 南宋初,土司楊選“性嗜讀書”,后人楊軾、楊粲、楊價、楊文等均重文教,尚儒學,又兼收并蓄佛教、道教文化。 其中以楊粲最為典型,他大修先廟,“建學養士”,《楊文神道碑》贊曰:“士類羽流,皆稱其喜儒而好禮,樂善而種德。”晚年楊粲立《家訓十條》“三字經”:“盡臣節,隆孝道,守箕裘,保疆土,從儉約,辨賢佞,務平恕,公好惡,去奢華,謹刑罰”,[12]956并刻石碑以示子孫。 楊文于南宋淳祐四年(1244年)建貴州第一所孔廟,“以勵國民,民從其化”。[12]1230當地的少數民族土著民,受儒文化滋養:“世轉為華俗漸于禮,男女多樸質,人士悅詩書,宦、儒戶與漢俗同……,凡賓客會聚,酋長乃以漢服為貴。”[12]553
元代仁宗皇慶二年(公元1313 年)貴陽地區創辦了第一所書院——文明書院。 仁宗延佑四年(1317),普定路軍民總管府判官趙將仁,在普定府(今普定縣) “立學校,明禮儀,通商賈”。[13]9但由于所建學館、書院很少,普通民眾子弟鮮有受教育者。 如明代郭子章在《黔記》中載:“元以前,黔故夷區,人亡文字,俗本椎魯,未有學也”。 至明代,情況迥然不同。
明代是儒學在貴州傳播影響加深的重要時期。 明開國始,太祖朱元璋即在全國大興教育,推廣儒學。 在當時所謂蠻荒之地的西南民族地區,采取“廣教化,變土俗,使之同于中國(中原)”[14]4-5的政策。 洪武十五年(1383 年) ,貴州普定軍民知府者額朝參辭歸時,太祖明諭:“凡有子弟,皆令入國學受業,使知君臣父子之道,禮樂教化之事,……使土俗同于中國,豈不美哉!”[15]36。 之后,又采納監察御史裴承祖請于西南夷土司地設儒學“使知詩書之教”的建議,在貴州各土司地區設立宣慰司學、安撫司學、長官司學等,吸納土司子女進學堂受業。 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監察御史裴承祖上奏:“……貴州都指揮使 司平越 、 龍里、新添 、都勻等衛,平浪等長官司諸種苗蠻不知王化,宜設儒學,使知詩書之教,立山川社稷諸神壇場,歲時祭祀使知報本之道 。”該定議被朝廷采納。 明成化十七年(1481)明文規定:“令土官嫡子許入附近儒學。”明代中后期統治者還多次下詔規定凡土司子弟必須送入各級儒學受業,未經儒學教化者,不得承襲土司職務。 注重對土司子弟的教育培養成為明代的定制。 盡管官學主要吸納土司子女接受儒學教育,然此舉對于當地整個少數民族的文明進步、文化提升、儒學傳播,客觀上無疑具有較好的積極帶動和影響作用。
永樂十一年(1413)貴州建省后又先后在各府、州、縣、衛、司建立了一批學校。 據莫與儔《貴州置省以來建學記》載,建省至嘉靖十年(1587),全省共增建官學20 多處。 據民國《貴州通志·學校志》統計,從明初至崇禎三年(1630 年)全省共建官學47 處 。[16]58至弘治十三年(1500),省城貴陽府首次出現了社學,據提學副使毛科《建貴州宣慰司提學道記》、《黔記》等史料記載:弘治十八年(1505),貴陽府城有社學24 所,生童近 700 人。 城郊社學中,有“仲家”“蔡家”“仡佬”“苗族”“羅羅”等子弟近100人。
至明朝后期,在國家王權推動下貴州逐漸形成了以各種官學、社學、書院、私塾多種形式結合的多層次教育體制。
明代還推動了貴州開科舉士制度的實施。明代初、中期,貴州各學生員需先后遠附四川、湖廣、云南參加鄉試。 嘉靖九年(1530),貴州思南人給事中田秋奏疏提出“貴州遠在西南,科場赴云南,生儒赴試最苦。” 請求單獨開科取士,嘉靖十四年(1535)明廷批準貴州開設鄉試,全省鄉試名額由25 名漸增至30 余名,貢生40 余名。開設鄉試后,貴州中進士、舉人的人數迅猛增長。 據有關資料統計,明代貴州有121 人中進士,1720 余人中舉。[16]59獨立開科取士極大地推動了貴州學校教育和人才培養事業的蓬勃發展。
王陽明被貶謫貴州龍場(今貴州修文縣),對儒學在貴州民族地區的傳播影響具有重要貢獻。 龍場多居住有苗族、布依族、彝族等少數民族,王陽明在當地創建龍崗書院,招收各族子弟入學,使其受陽明儒風的沐浴和熏教。 后又受邀任貴陽文明書院主講,提出了最能表征其思想的“知行合一”說,該學說有利于調動人的主體意識、激發踐履精神。 王陽明堅持孔子“有教無類”的教育原則,提出龍場苗彝土民“淳龐質素”,雖有“崇巫而事鬼,瀆禮而任情”之俗, “然此無損于其質也”,如施以“教化”,則“其化之也蓋易”。[17]157基于此,他吸收當地少數民族子弟入學,對他們一視同仁,諄諄教誨。 王陽明的講學大受歡迎,清代學者田雯《黔書·陽明書院碑記》載:“黔之聞風來學者,卉衣鴃舌之徒,雍雍濟濟,周旋門庭。”又據《貴州通志》說:“居職之暇,訓誨諸夷。 士類感慕者,云集聽講,居民環聚而觀如堵焉。”[18]67均反映出當時王陽明講學的盛況,也表明其授學對象不乏少數民族子弟。在龍場,王陽明和當地少數民族和諧相處,友情深厚。 當地少數民族質樸真誠的民風,誠實守信、豪爽耿直的品性,讓王陽明體味到世間“真情”,更感“良知”的可貴,也啟迪了其思想,對陽明學的形成產生了積極影響。 王陽明貶謫貴州三年,對儒學在貴州多民族地區的影響是廣泛而久遠的。 在王陽明創辦書院講學的帶動下,貴州各地紛紛建立書院,為貴州培養了一批學術人才,終在貴州形成了地域性的王門學派。更重要的是,為昔日落后閉塞的貴州開創了新的學風。 在王陽明離黔二十多年后的嘉靖十三年(1534),巡按監察御史王杏按巡貴州,“每行都聞歌聲,藹藹如越音。 予問之士民,對曰:龍場王夫子遺化也。 且謂夫子教化深入人心”。[18]67
距王陽明謫貶貴州五十年之后,與王陽明遭遇十分相似的朝廷官員張翀、鄒元標亦對當地的文教事業發展作出了貢獻。 嘉靖三十七年(1558),曾為王陽明私塾弟子的刑部主事張翀,因疏劾嚴嵩父子專權亂政,被謫戌貴州都勻。在當地居民幫助下筑“讀書堂”,又名“鶴樓書院”。 張翀聚集生徒,講學論道,對都勻文化教育的發展具有開山之功。 王陽明嫡傳弟子鄒元標,中進士初出為官,得罪權貴又遭謫貶至貴州都勻衛。 鄒元標繼張翀事業,在鶴樓書院主講,大力傳播陽明心學, 培育了以陳尚象、吳鋌、余顯鳳、艾友芝、艾友蘭、陸從龍等為代表的一批優秀弟子。 其中陳尚象、吳鋌最為知名,開黔南一代學風。 鄒元標深刻領會陽明心學的精髓,并發展了陽明學的實證特點,強調親證實行,提出“自悟”和“實修”相統一,“致良知,務良能”,成為明代后期江右王學的重要代表,對影山文化形成和貴州文化發展都作出了一定貢獻。
明代洪武年間貴州水西的彝族首領奢香夫人即是典型代表。 奢香夫人早年就酷愛閱讀漢書,認為儒家文化能“修德潤身,進而化育天下,布澤萬民。”奢香代夫襲貴州宣慰使職后,在司地置儒學,教授。 在其任職期間,曾七上金陵學習漢民族的先進生產技術與思想文化,并帶頭派子赴京入太學,習漢文化。 洪武二十五年(1392),奢香之子學成而歸,朱元璋欽賜“安”姓。 奢香還廣納文人學士,聘用漢儒,在水西設置貴州宣慰司學,傳播儒學,使當地彝族子弟得以入學讀書,接受中原文化的教育。 在奢香的引領下,水西彝族群眾頗依華夏之禮。
受中原族譜、碑祠文化影響,貴州少數民族的土司、頭目等在明、清后普遍修訂族譜,并吸收儒學倫理思想觀念。 典型的是修訂于明成化二年(1466 年)的羅甸縣布依族土司的《黃氏宗譜》,受儒學倫理道德的影響顯著而深刻。 《黃氏宗譜》將儒學忠君思想作為其家族首要道德規范和人們行為的最基本準則:“祖訓八條,首以忠愛展其端。”要求子孫踐行“忠”的觀念,為官任職者“當念惟清,如履薄冰”。 守土護疆者,使“祖宗賴以長享,子孫賴以常保”。 難得的是《黃氏宗譜》提出:“致君與澤民并重”的思想:“民者君之子,以愛子之心愛民。 君者民之天,即敬天之誠敬君。”而“忠”的倫理觀念早已變成了黃氏家族歷代政治生活的忠實踐履。 自宋到明的幾百年來,黃氏先祖謹遵朝廷調遣,征戰疆場,鞠躬盡瘁,且定居貴州的歷代依族黃氏土司守土盡責,遵紀守綱,朝貢納賦,為國排憂,自覺地維護了祖國大家庭的和諧統一。 《黃氏宗譜》中提出:“敦孝悌以盡人倫”“篤宗族以昭親睦”“正男女以杜蒸淫”“勤農桑以足衣食”“設家塾以訓子弟”“修祖祠以薦蒸嘗”“保人民以固土地”的《祖訓八條》。 系統反映了《黃氏宗譜》對儒學溫良恭儉讓、忠孝詩書禮樂等仁禮觀念的深刻容納。
雖然自明代貴州建省后,貴州教育獲得了較大發展,但少數民族入學讀書者只是土官子弟,普通民眾的孩子仍難入學。 清代始有轉變,順治十六年( 1659 年) 題準:“貴州各屬大學進苗生五名,中學三名,小學二名,均附各學肄業。廩額大學二名,中小學一名至出貢。 現在苗生新進較少,令附大學者三年一貢,附中小學者五年一貢。”[19]233
隨著清康熙后期和雍正年間“改土歸流”在貴州民族地區大規模實施,貴州教育獲得了較大發展。 清代通過各行政區劃所設的府、州、衛、廳、縣、衛學為主的官學,大大超過了明代。至清末改行新學前,貴州全省創辦的各級各類官學約 74 所。[20]210
貴州的書院也在清代進入鼎盛發展時期。雍正年間“改土歸流”后,朝廷在貴州各府、州、縣、廳等大力倡辦書院,為朝廷培養人才。 到清末改革學制前,貴州創辦的書院達到 175 所。[20]250貴州書院遍設鄉野,為少數民族子弟接受儒學教育提供了更多機會。 如苗族聚居的黎平府古州廳,道光年間,鄭珍任榕城書院山長,一次就考中秀才十四名。[21]貴州書院培育出莫友芝、鄭珍、蕭光遠等名儒及黎庶燾、黎庶蕃、黎庶蕾、黎庶昌等沙灘文化的代表。 書院的開辦,孕育了貴州堅實的儒學教育底蘊,使儒學逐漸在這片土地生根結果。
康熙四十四年(1705 年),貴州巡撫于準上疏請于各府州縣設立義學,吸納少數民族子弟入學, 獲準后,貴州內地開始相繼設義學。 雍正三年( 1725 年) ,朝廷議準: “黔省苗人皆秀良子弟,今各州府縣設立義學。”[22]1182雍正開辟黔東南“苗疆”后,廣泛設立義學。 到乾隆初年,義學在貴州各府、州、廳均有分布,呈現繁榮之勢,至清末達500 多所,[20]232其中黔東南地區最多。中央王朝結合少數民族實際,制定較靈活的民族教育政策,靈活編輯教材等,提高了少數民族學習儒家文化的興趣。 改土歸流后,義學影響漸深入人心,如雍正《安南縣志》所載:“至今苗寨內爭自延師”。
清代改土歸流后,貴州書院、義學教育的昌盛,使儒學的影響已有了明顯的地緣性擴大。少數民族始以誦讀詩書,參加科考為時尚。 如文獻所載,“始不解文字,刻木為信”的少數民族“今則漸通漢語,……讀書識字。”都勻府,苗民于務農余,“亦間有讀書應試者。”[23]87貴陽、修文、安順等地的仡佬族“畏法,亦能讀書學藝。”平越、甕安的紫姜苗“通漢語,亦有讀書者”[23]385安順、普定、清鎮、黔西的“儂家苗”(布依族)“勤于耕織。 有讀書入學”。[23]382) 黔南、黔西南的“仲家苗”( 布依族) ,“習華風,有呼為苗者,反唇相譏詬厲”“有讀書為附學生員者”。[23]28貴州黎平府“讀書識字之苗民各寨俱有”。[23]322昔日文風疏陋的貴州少數民族子弟濡染儒家禮儀之風,逐漸表現出崇尚儒術的價值觀念,“耕鑿自安,漸知禮法”[23]99“男無游手,婦勤女工,士知讀書”[24]83“其俗勤儉,尚儒重信”,可謂“無異鄒魯, 崇 儒 尚 禮, 漸 明 法 度, 禮 樂 不 減 中華。”[25]37
同時,隨著與漢民族的長期交往溝通,少數民族民眾還較普遍地吸納漢族服飾裝扮等習俗文化。 “苗人言語服制與漢人同,雜處相安久矣。 ……今苗疆無不薙發者,已有變漢之機矣。”[26]531在婚姻、喪葬等習俗方面,也較多地學習漢族的禮儀,不少苗族、布依族人還與漢族聯姻。 如:黎平府洞苗,“男子耕鑿誦讀,與漢民無異,其婦女漢裝弓足者,與漢人通姻”[23]178;清江廳洞苗,“習華風,編姓氏,婦女有改漢裝者,多與軍聯姻”[23]122-123等。 乾隆以后,貴州苗、布依等族已普遍仿照漢人取漢名,排字輩、訂家譜。在族譜中往往把讀經書、遵儒學觀念作為必須遵守的家規。 此外,在神龕上供奉的神位,過年時張貼春聯、門神燈等,都是吸收漢文化的具體表現。
苗族、布依族生員中,有不少人通過科舉進入了仕途。 天柱苗族宋仕溥,錦屏苗族龍紹納、吳師賢等均為苗族知識分子的代表。 貴州獨山州(今獨山縣 )布依族莫與儔、莫友芝、莫庭芝父子深得中原儒學之教,成為著名儒學者,又潛心執教,對貴州教育事業及儒學傳揚作做出了重要貢獻,備受贊譽。
嘉慶三年 ( 1798 年),任四川鹽源知縣的莫與儔以父憂離任回鄉。 其間深感家鄉文化教育落后,遂自籌款項,于八寨廳(丹寨縣)設館教學。 次年又在家鄉兔場建草堂設館授學,后受聘獨山紫泉書院主講。 道光二年(1822),莫與儔被選任遵義府學教授,其以堅實的漢學功底,于黔各地先后執教達46 年,教澤廣遠,對儒學在貴州的傳揚,尤其是漢學人才的培養,做出卓越貢獻。 “平生教人以切近篤實為主,言治經則歸于訓詁文字”[27]768。 由于他學識淵博,教導有方,故受命遵義府學教授時,士人“爭請受業,學舍如蜂房”。[28]13409莫與儔桃李滿黔,其子莫友芝及門生鄭珍,相互勉勵,共同進步,成為著名的儒學者、貴州古代文化卓越代表,名冠西南,時人并稱“鄭莫”,被譽為“西南巨儒”。
莫友芝專注于儒學之考據學,學術成就斐然。 所著《韻學源流》《唐寫本說文木部箋異》《聲韻考略》,對研究聲韻、訓詁做出了貢獻。 莫友芝與鄭珍通力合作,編修成具有重要學術價值的地方史志《遵義府志》 ,史料翔實,考證精細,“溯古究今,必著厥原;毋敢身質,以欺世賢。”[12]總目,26梁啟超贊譽為“府志中第一”。 《清史稿》譽其為“西南大師”。[28]13410為此,莫友芝與鄭珍聲名大震,被并稱為巨儒。 莫友芝和黎兆勛合編的詩歌總集《黔詩紀略》三十三卷,收羅明代二百多位貴州作家二千余首詩,為研究明代貴州文學和歷史的文獻珍寶。
莫氏父子深受儒學文化的浸潤,是具有深厚的漢文化素養的承載者及傳承者,他們堪為布依族中的儒學代表人物。
清代儒學對貴州少數民族思想文化的深入影響,突出顯現在各民族訂立的鄉規碑約及族譜中,其深刻地融攝了儒學的重五倫、守忠孝、講誠信、重節儉等倫理道德觀念。 苗族理詞說:“公公是公公,婆婆是婆婆,父親是父親,母親是母親,丈夫是丈夫……。 要有區分,才成體統;要有區分,才各得其所。”[29]164貴州省錦屏縣亮司苗寨《龍氏迪光錄》中提出“明倫理”的要求,“宗族人丁雖眾,尊卑長幼各有次序……”。 侗族的《張氏族譜》之《孝義傳家訓語》篇,導言中就指明“五常之性”“五倫之理”是人區別于禽獸的重要標志。 文中指出先賢“莫不以孝義為先”,并提出了孝敬父母的具體做法。[30]18,89《侗壘》之《玩龍燈賀詞·賀商店》篇,則強調“善于交易講信義,老少不欺最公平。”的誠信的商業道德,[31]132,193布依族冊亨者沖的《鄉規碑》說“君臣、父子、夫婦,朋友、昆弟,各守五倫、各盡人道。 君盡道、臣盡忠、子盡孝、婦敬夫、弟敬兄,各盡其誠。 人家有規,敬老慈幼,勿忘賓禮。[32]32碑文將“五倫”“忠”“孝”“敬”“誠”等儒學倫理范疇直接吸納,并明確提出各守五倫,各盡人道的儒學倫理準則。 冊亨八達布依族的《鄉規碑》寫道:“嘗聞吾鄉……勤儉各為家風,朝出耕以資仰侍父母,暮入息聚議場圃桑林。要以后相勸,綠野月明到處犬無聲,堪稱仁厚之俗。”[32]81壩江布依族的《鄉規碑》說:“嘗聞,強盜出于賭博,命案出于奸情。 故絕盜源,須除賭博;欲混民命,須除奸情。 除賭博而鄉中之男善,除奸情而邑內之女貞節。 凡于寨中,雖屬壤地褊小,亦皆莫非皇土。 ”[32]71-72
上述碑文凸顯出著濃郁的儒學倫理思想內涵,對偷盜、賭博、奸情等不道德行為不僅提出反對,還作了一定的理性分析。 以致當時興義府全境形成《咸豐興義府志》所描述的,“士安弦誦,農樂耕鋤,俗尚節儉,苗漸訓謹;士舉業,俗尚儉約”的尚儒學文化和儒學倫理道德觀念的風尚。
綜上,儒學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的傳播影響自漢代始,隨著歷史的演進呈現出由弱至強的趨勢。 明清以降,隨著貴州建省、貴州教育勃興,儒學在貴州的傳播影響進一步擴大。 至清代改土歸流后,貴州少數民族地區形成崇儒向學之風。 以倫理道德為核心的儒學文化深刻滋養和浸潤了貴州少數民族的倫理思想觀念,同時,也極大地增強了貴州各民族與漢民族之間的文化認同,促進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建設,為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有力保障。
注釋:
①西南夷:漢代對分布于今貴州、云南、和四川西南部廣大地區的少數民族的總稱。 據《班固. 漢書》 載,具體分為“西夷”和“南夷”,西夷指蜀西、西南的邛、昆明等地居住的民族;南夷指巴蜀南方的夜郎、且蘭等地居住的民族。
②據《隋書·經籍志》記載,“梁有漢犍為文學《爾雅》三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