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視角下秦腔服飾流變溯源與發(fā)展探析

翁密儂

（陜西服裝工程學院，陜西 咸陽 712046）

秦腔興起于西周，發(fā)源于西府。是我國最古老的劇種之一，帶有陜西地區(qū)文化特點與價值精髓，是凝聚了當?shù)靥厣奈幕罨?。作為陜甘代表戲曲，也作為影響范圍最廣的戲曲之一，秦腔別具一格的表演風格深入人心，是西北地區(qū)慷慨悲壯、蒼涼激越文化的代表。不斷變化與更新的現(xiàn)代社會，需要傳統(tǒng)文化作為人們生活的精神支柱，守護文化遺產不是為將其再次封存，而需要以其變化規(guī)律找到和現(xiàn)代社會結合的途徑。

1 地域文化對戲曲服飾的影響

地方戲曲從屬于地域文化，每個劇種風格都與生長和滋養(yǎng)它的土地密不可分，地域文化對戲曲服飾的影響，反映在紋樣、布料、款式甚至顏色等方方面面。秦腔是在13 朝京畿地區(qū)的長安發(fā)展壯大起來的，深受其民間藝術、思想特點與精神價值追求等地方文化影響，秦腔服飾大氣、厚重、質樸的特色風格與關中地區(qū)尚禮、崇節(jié)、正穩(wěn)的地域心理和文化思維模式一脈相承，是關學氣質的表現(xiàn)，也是陜、甘地區(qū)厚重歷史文化的活態(tài)載體。

1.1 強調秩序的文化特點

秦腔服飾風格以厚重、務實為特點，藝術造型上重寫意、渲染，肆意夸張而豪放不羈，擅用大面積的色彩碰撞對比，突出戲曲想要表達的強烈情感，或用塊狀的服飾留白與飽滿的圖案紋理，表達關中人豪放、質樸又不失俊逸之氣的人文精神。秦腔服飾與當?shù)亟k麗多彩的民間藝術一致，是關中人是非愛恨分明、推崇禮治教化與倫理綱常的獨特精神產物。陜西關學思想崇禮尚節(jié)的特征，與當?shù)厝酥獦s辱、辨善惡、明是非的價值取向，反映了強調秩序的文化觀念[1]。

關中地區(qū)人剛毅厚樸，重視道德氣節(jié)，恪守倫理道德，主張規(guī)范和約束人的行為，使其合乎道德、禮儀、情理，即人不能失去仁、義、禮、智、信，用行為規(guī)范對人起到約束規(guī)制作用。這種對情理氣節(jié)的追求反映在秦腔戲曲服飾上，一方面是服裝的版型設計，喜以寬松自由的規(guī)制為主，反映秦地人莊重嚴肅的精神氣度；色彩對比鮮明，以暗示人物重情理、禮義的教化風氣。道德與等級觀念皆是對秩序的強調，秦地人門風觀念濃厚，一戶人家的風氣與德行，不僅是家族傳統(tǒng)，更是社會道德、倫理綱常在家族中的反映。關學文化為秦地家風形成提供了環(huán)境和土壤，其本質也是對秩序道德的強調。

秦腔服飾中的等級觀念明顯。傳統(tǒng)著裝分為上五色—黃、紅、綠、黑、白和下五色—粉、紫、湖、藍、香，深受我國古代服飾傳統(tǒng)影響，上五色屬正色，在劇中用來標識主要人物，下五色則為副色，用于標識次要人物，而黃色是皇家專用色，黃袍加身在影視劇中也多有反映。

無論上下尊卑的等級觀念抑或家風，都是對秩序和道德的強調，深刻反映了關中地區(qū)人忠勇、莊重的性格特點以及對等級、道德觀念等秩序的強調。

1.2 兼括陽剛與陰柔的文化氣質

對義理、道德約束的強調，深邃質樸的風格形成秦地與秦腔服飾大開大合的關中美學，不同于江南地區(qū)婉約細膩的形象，也不同于西南地區(qū)明快秀麗的風格，機敏斗蠻的同時兼具質樸與博大的文化特點。秦地文化剛健質樸、深邃厚重、不拘一格的文化內涵中又自有其流暢、靈動、飄逸的女性化審美，在粗獷中兼括了典雅、細膩的美感，形成在矛盾中相生又互相成就的獨特風格。

秦腔是秦人生命意識的吶喊，受到對仁義禮智信等道德觀念、倫理秩序的文化思想滲透，秦地始終散發(fā)著一股為捍衛(wèi)理義、節(jié)潔而存在的力量，透露著對簡單、原始道德的追求和質樸美，這份原始并非對茹毛飲血時代的回復，而是生命力的體現(xiàn)。因此秦腔戲曲和服飾都體現(xiàn)出赳赳老秦的武士氣質，同時根據(jù)人物特點、身份尊卑和場合加以或簡或繁、或明或暗、或艷麗或樸素的花紋，作為表演襯托，反映戲劇暗藏內涵。如秦腔名劇《三滴血》中李晚春的裝扮，胸前以彩繡作為裝飾，用以體現(xiàn)閨中女性脫俗、雅潔的特點，同時青色或粉色的服飾基調又透露出關中人的樸實風格，形成秦腔服飾平實又典雅、寬厚又細膩、古樸又絢麗的審美風格。

2 秦腔服飾的歷史淵源

秦腔又稱“梆子腔”“桄桄子”，因以棗木梆子為擊節(jié)樂器，發(fā)出“恍恍”聲而得名，而“秦”字則是周代以來，關中地區(qū)素以“秦”稱而得名。秦腔是在漫長的歷史時間中形成的，是集合了儺戲、舞蹈、雜技、說唱等藝術形式的戲劇種類。秦腔戲曲大致經歷了萌芽于周、秦，形成于漢、唐，完備于明、清幾代的發(fā)展歷程，秦腔戲曲與其服飾在傳承與流變中不斷內化和形成新的審美特點與表現(xiàn)經驗，從而將秦腔這一劇種及其演出著裝一道發(fā)揚光大，變成流播區(qū)域最廣也是影響力最大的中原戲曲和服飾[2]。

周秦時期的民間儺和官方儺對秦腔服飾甚至整個中國的戲曲服飾都提供了借鑒意義，以獸皮、紅裙、兵器等為裝飾并呼號打鬧的儺戲對后世戲曲服裝產生影響，可以說是秦腔形成的最早期文化淵源，這時的藝術形式只具備秦腔的分散元素。

漢民間出現(xiàn)角抵戲和歌舞戲等眾多形式，戲劇總稱為百戲。角抵戲表演者以角相抵，用以象征傳說中蚩尤的角。歌舞戲較角抵戲內容更為豐富，有了完整的情節(jié)、裝扮造型與表演樂器，尤其裝飾復雜多樣。如《東海黃公》劇目，東晉葛洪提到“黃公……佩赤金刀，以絳繒束發(fā)”，較周秦時代有了明顯進步，被認為是中國戲曲也是秦地戲曲的源頭?！端鍟ひ魳分尽酚涗浟藵h代百戲表演的盛景“萬國來朝……歌舞者多為婦人服，鳴環(huán)佩，飾花耗者，殆三萬人?！痹谶@一時期歌舞戲甚至成為炫耀國富、象征地位權力的手段，其中色彩艷麗并帶有刺繡的綢緞衣服便是秦腔戲曲服飾的雛形。

到了隋唐，由于當時統(tǒng)治者對戲曲藝術的喜愛，秦腔服飾伴隨正式戲班的搭建而逐漸發(fā)展，形成獨特的風格和規(guī)制，西安出土的大量文物中，舞俑的長袖舞衣與秦腔中的水袖十分相似。唐代參軍戲對表演服飾的重視，也對秦腔服飾形成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唐代儺戲進一步發(fā)展變化，服飾更為多樣，其中秦地儺戲“瘦鬼染面惟齒白”的詩句記載，“染面”與秦腔通過化妝的面部臉譜藝術不謀而合。

由宋元過渡到明清時期，宋元時期服飾已基本定型，人物以上五色與下五色區(qū)分身份高低貴賤，甚至逐漸形成重要人物服飾及形象的定格。明清是中國戲曲發(fā)展的鼎盛時期，明代同宋、元時期一并，等級制度森嚴，對秦腔服裝制式的紋樣、顏色使用有直接影響。明清時期秦腔的服裝造型也因取用于生活，而呈現(xiàn)出生活化傾向，如武將的戲劇服裝一般不采用將士粗重的鎧甲，而是改用明代官員的常服，這一時期的秦腔服裝呈現(xiàn)高度的程式化與定制化。秦腔服飾從周秦一直到清，一步一步最終形成了獨立的戲曲服飾藝術。

3 秦腔服飾的紋樣元素與款式設計

3.1 秦腔服飾紋樣元素使用特點及內涵

秦腔服飾紋樣以工整、對稱、優(yōu)美、均衡為稱道，關中藝術寫意、重彩、輕型的審美習慣以及重情義禮節(jié)的文化習俗都對秦腔戲曲的服裝風格有著明顯影響。秦腔戲劇服飾紋樣元素包含了動物、植物以及天體等自然元素[3]。植物元素多出現(xiàn)于褶、衣等服飾當中，如蘭花、牡丹花或團花、散花等花卉圖案就較為常見，秀才的紋樣多出現(xiàn)于褶的托領，用以表示儒雅、年輕的書生形象，不同于武夫，即便使用植物圖案也要構成二方、四方的連續(xù)樣式，襯于帔、褶四周，用以表示干練的武士形象。這些圖案是民族從原始社會中繼承下來的圖騰符號，如花立柱額、壽字眉、通天鼻分別是炎帝氏族植物崇拜和黃帝氏族雙魚—蛇、龍相交的生命圖騰，前者象征著子孫繁衍，萬世不殆的美好寓意，后者作為永生長壽的文化符號。

動物花紋以龍、鳳、虎、鷹、蝴蝶等居多，且多裝飾在蟒袍、箭衣等服飾上。龍是黃帝氏族及其及分支圖騰，龍的紋樣以團龍、盤龍、立龍最為常見，這類元素多為皇室所著，寓意尊貴的天子身份，抑或為朝廷卿相等高官、諸侯所常穿，總之蟒袍加持者非尊即貴。細分下去，蟒袍還會根據(jù)顏色不同區(qū)分身份尊貴程度，常見顏色有正黃、紅色、綠色等，如《甘露寺》劇目中劉備身著團龍紅蟒。鳳凰圖案多為皇后、皇妃穿戴的紋樣，寓意和諧、祥瑞、福德，“龍鳳呈祥”，代表了團結、統(tǒng)一、太平的美好寄托，秦腔服飾與傳統(tǒng)文化的融合在這可見一斑。

其他紋樣，如海水、山川、云河湖海以及日月，一般出現(xiàn)在蟒袍、箭衣類服飾的下擺處，如常見的云水、江涯等圖案，表示大人物具有威懼四海的形象氣度。日月星辰的圖譜樣式與中華民族的自然崇拜有關。紅日高照、驅散寒冷，皓月當空、許人美好，及時布雨、農業(yè)豐收，對自然的崇拜逐漸人格化，形成以自然紋式為特征的戲劇臉譜。

紋樣表現(xiàn)以手工刺繡等工藝為主，其集合詩書畫、山川日、鳥獸魚等吉祥如意的圖案，以凸顯戲中人物上至帝王將相、下至游俠、民間手藝人以及農民等各色人物的鮮明特征。戲服刺繡基本要以祈福、納祥為目的，在寓意上凸顯了中國人的共同審美心理。如《柳河灣的新娘》中的柳葉，以梅花的圖案象征其高潔堅貞的可貴形象。

3.2 秦腔服飾款式設計特點及內涵

秦腔服飾多以寬、大、長、厚、重為其特色，代表文和富，而短、小、曲、窄代表武與貧，以厚重、夸張的服飾為其特征。秦腔服飾基本以明代官服為藍本，典型規(guī)制有蟒、靠、帔、褶等幾種類型[4]。

蟒袍是帝王將相等尊貴人物的專用服飾，男蟒裝扮須和玉帶組合，形成“蟒袍—玉帶”的完美形式，女蟒則需要佩戴云肩，如《斬秦英》的銀屏公主?？恳率乔厍粦騽》椫械幕局剖街?，靠又稱“甲”，乃是將軍戰(zhàn)士所穿甲胄經過藝術化處理的服裝制式。靠衣分男靠、女靠，款式為緊袖、圓領。其上半部分前后兩片，胸前、背后和兩肩滿繡魚鱗紋或丁字紋，兩袖繡龍紋。中部即靠肚呈弧形，形制扁長，靠肚下綴三角形片靠，上懸魚形圖案，名為“吊魚”。兩腿外側各系一片靠，以遮擋腿部。女靠款式與男靠大體相同，僅通過五色飄帶墜于靠肚下，作為裝飾，女靠更加追求視覺美。如《楊門女將》，穿時須佩戴云肩，腰下衣身分上下兩層，左右各系五條飄帶，用以顯示女性角色飄逸、靈動的美感。

帔乃是帝王將相、貴人達官、紳士等人物穿的便服，多為居家休息時穿，分男女，因此帔在秦腔戲曲服飾中顯示皇室家族的尊貴身份。帔款式為寬領、對襟、長袖，袖口封有長長的水袖，女帔左右胯下開衩配襦裙，女性角色的水袖尺寸比男帔長出很多，但女帔衣長比則比男帔短些，將將過膝。女帔內里襯裙子，配以龍、鳳、仙鶴、花卉等圖案，帔同樣有多種顏色，皆由緞子制作，顯得硬挺、瀟灑。褶，通常為地位低下之人所穿著，老幼服裝以大襟、斜大領為特征。男褶身長至足，左右胯下有開衩，寬身，闊袖。女褶子是傳統(tǒng)秦腔戲劇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服飾類，女褶子款式為小立領、對襟、身長過膝而帶有水袖，分青褶子和花褶子。

款式與紋樣反映了古代人們的日常生活、尊卑秩序和等級觀念，秦腔服飾是歷史文化與地域文化的結合，秦隨長期演變而呈現(xiàn)規(guī)律化、程式化特點，服飾顏色的選擇、濃淡，紋飾的選擇、尺寸大小等都具有獨特的寓意，反映出陜北地區(qū)的文化特點。

4 地域文化視角下秦腔服飾設計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

秦腔服飾設計應注意保留其原本地域文化特點，并結合現(xiàn)代審美觀念，在過去與未來的交融中創(chuàng)新發(fā)展。陜西地區(qū)歷史悠久，逐漸形成多樣又別具一格的地域文化符號，如兵馬俑、大雁塔、半坡遺址以及當?shù)氐拿耖g藝術如紙扎等，這些地域文化既是過去秦腔服飾設計的借鑒內容，也可以依舊為現(xiàn)代秦腔服飾創(chuàng)新提供靈感來源。秦腔服飾設計應向地域傳統(tǒng)文化探尋根底，同時注意適應現(xiàn)代曲藝事業(yè)發(fā)展，如秦腔新編歷史劇《關中曉月》，題材為近代戲，因此在服飾造型設計上更貼合現(xiàn)代影視劇的審美，同時演員服飾質地、做工繡法仍堅持傳統(tǒng)手繡的方式，保證秦腔服飾原本韻味的同時也體現(xiàn)出了時代的審美特點。

結語

秦腔作為最古老、影響力最大的劇種之一，在歷史變遷中不斷汲取地方文化內涵，形成了獨特的服飾形制特點。從秦腔服飾表現(xiàn)中可以一窺關中地區(qū)樸實、深沉而不失絢麗的文化精髓，其大而寬的設計特點、鮮明的圖案和強烈的表現(xiàn)風格，與秦腔的聲腔特點一并形成了奔放、寫實，狀貌寓意深刻的戲曲文化，秦腔戲服體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文化的敬重，對其服飾資料的整理、式樣介紹微不足道，但需要更多有關于此的研究，從適應現(xiàn)代曲藝發(fā)展的角度探究其美學意蘊和精神價值，以此為戲曲服飾的創(chuàng)造性傳承提供不竭的滋養(yǎng)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