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靜,朱蘭蘭
(河海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南京 211100)
中國自21 世紀初邁入老齡化社會,社會老齡化程度日趨嚴峻,農村青壯年人口不斷外流,致使農村空心化、空巢化。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20 年農村60 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比23.81%、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比17.72%。
為積極應對農村老齡化危機,《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 年)》提出“增加農村公共服務供給,提升農村養老服務能力,引導和撬動社會資本投入農村”,國家發改委等三部委則將2022 年建設一批“帶動性強、經濟社會效益俱佳的健康養老產業集群”作為重要工作目標。積極引導社會力量進入農村養老服務領域,將有效滿足農村老人多樣化的養老服務需求,推動城鄉養老服務均等化與鄉村振興規劃的實現。
農村地區社會化養老服務供給不足與農村社區居家養老服務需求旺盛之間存在矛盾。社區居家養老模式是中國最主要的養老方式,隨著社會經濟發展,核心家庭養老的經濟供給能力提升,但現代家庭仍面臨養老服務供給能力不足的困境[1],尤其當老人邁入高齡與失能階段,其對于養老服務資源的需求更加強烈[2]。老齡化危機加劇使社會化養老需求不斷增加,而農村社會化養老供給嚴重不足。據民政部統計,2020 年,農村地區共有社區養老服務機構和設施20.8 萬個,其中互助型社區養老服務設施13.3 萬個[3]。同時,農村老人需要最迫切的上門看病、護理和康復治療等醫療康復護理類服務存在供給不足與供需錯位的問題,上門做家務、助餐、聊天解悶、代購、陪同就醫等生活照料類服務的需求遠超過服務供給[4]。政府購買養老服務不能滿足老人的多樣化需求。社會化養老服務供給不足、社區居家養老服務需求旺盛的不平衡催生了社會企業以社區為平臺開展養老服務供給。
農村老人養老服務購買力較低,社會化養老服務企業缺乏進駐農村的動力。《2021 中國健康養老產業發展報告》顯示,中國老年群體的消費能力處于中低水平,在未來較長時期內醫療保健和日常照護等剛需型養老服務仍是老年消費的主要領域[5]。以江蘇省為例,其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基礎養老金的最低標準為187 元/月,而傳統涉老企業往往只關注養老產品和家政服務等領域,產品和服務價格較高,讓農村老人難以負荷。市場投資者趨利性使其對高利潤行業如老年房地產業、老年保健品業趨之若鶩:相反,利潤微薄、剛需普惠的老年家政陪護、康復護理等服務卻門可羅雀。
社會企業作為一種新的組織形式,是指經企業登記機關登記注冊,以協助解決社會問題、改善社會治理、服務特殊群體或社區為宗旨和首要目標,以創新商業模式、市場化運作為主要手段,將盈利再投入自身業務、所在社區或公益事業,社會目標持續穩定的特定企業[6]。社會企業介于傳統商業企業和非營利組織之間,倡導利用商業手段實現社會目標[7]。與商業企業相比,社會企業更側重于創造社會價值而非追求經濟利益,與慈善組織、非營利組織相比,社會企業具有一定的自我造血功能,并非完全依賴于慈善捐贈和政府補貼[8]。社會企業在創新農村養老服務供給、彌補政府養老服務不足、促進養老產業發展、激發銀發市場活力等方面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
社會企業是介于商業企業和非營利組織之間的一種特殊的社會組織。相較于非營利組織,社會企業在創造社會效益的同時,運用現代企業的管理方法培養專業人才、參與市場競爭,賺取利潤用以貢獻社會。社會企業能自主產出養老產品和服務,經營能力高于非營利組織,有利于簡化“農村養老服務鏈”的中間節點,使養老資源直接服務于老年群體。
純粹的商業組織在趨利性本能下以利潤最大化為目標,投資選擇更加傾向于經濟利潤較高的養老行業;而社會企業以提升社會整體福利為目標,必須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并實現特定的社會目標。一方面,社會企業出于公益性提供質優價廉的養老產品和服務,在一些利潤微薄的養老行業中發揮關鍵作用。另一方面,社會企業的公益性質有利于其樹立品牌效應,獲得官方認證后可提升老年群體信賴度從而增強產品和服務黏性。
社會企業的專業性一方面體現在專業的經營管理模式,在企業目標、企業管理、生產服務、人才培養等方面實現了商業企業和非營利組織的相互融合。另一方面體現在養老產品服務和服務人員的專業性,將市場驅動與社會責任融合實現生產服務的創新,尤其在醫療照護、康復護理、老年輔具等領域。
因此將兼具經營性與公益性的社會企業引入農村養老的廣闊市場中,一是可以發揮社會企業的經濟屬性,通過企業經營管理方法提升經營能力,獲取經濟利潤,擴大經營規模,創新產品服務。二是能充分發揮社會企業的社會屬性,在政府部門的引導與支持下,平衡養老產業結構,發展農村老年生活照料、康復護理等薄利行業,提供質優價廉的養老產品與服務,實現農村老人與社會企業的共贏。
目前在中國的法律中缺乏專門針對社會企業的管理條文,難以清晰界定社會企業的地位,其合法性受到質疑。社會企業相關規范均由各地出臺,全國范圍內缺乏標準化與規范化運行依據,且針對社會企業介入農村養老服務的指導性文件也尚未出臺,社會企業只能申請注冊成為民辦非企業單位或是工商企業,而如果注冊成為工商企業則不能享受稅收等政策優惠,也沒有向社會集資用以捐贈的權利,這使得社會企業在剛進入農村養老服務領域時就處于相對劣勢的地位。此外,社會企業在市場運行中缺乏必要的監督機制和行業自律,社會企業發生“使命漂移”的負面事件時有發生,對于社會企業的評估、考核標準與監督主體尚未清晰,存在違背社會目標和損耗社會利益的風險。
社會企業最早興起于20 世紀80 年代的英國,屬于舶來品,國內學者對于社會企業的研究在近幾年才興起,多數初創企業在剛注冊成立時并沒有“社會企業”這一選項,因此注冊類型多為工商企業、民辦非企業單位、社會組織、慈善團體等。在農村中鮮有聽說過“社會企業”這一概念的老年人,因此社會企業在農村的品牌塑造難度較大。一方面,主流媒體對于社會企業的宣傳力度不夠,即使是年輕人對于社會企業的認識也只停留于字面意思,再加上近些年老人被詐騙的事件頻發,使老年群體對“社會企業”這一陌生的服務主體難以信任。另一方面,社會企業在各地的認定標準不一致,并且只有少數地方出臺了社會企業認定標準,政府部門對購買社會企業養老產品和服務持觀望態度,難以享受相關政策優惠。同時,缺乏身份認同使社會企業難以跨區域開展經濟活動,不利于社會企業品牌塑造。農村老人信任度和政府身份認同是社會企業介入社區養老服務的外在威脅。
社會企業融資水平整體偏低,大部分社會企業處于缺乏資金、融資規模小和融資渠道單一的困境中,渴望獲得社會投資,同時社會投資機構難以找到符合條件的投資對象,社會投資機構投資規模同樣偏低。據統計,在中國社會企業中,融資總額在10萬元以下的占23.9%,累計融資總額在11萬~100萬元的社會企業占39.4%,累計融資總額在101 萬~1 000 萬元的社會企業占28.3%,僅有6.8%的社會企業融資總額在1 001~10 000萬元,而融資總額達10 001萬元以上的社會企業僅占1.6%[12]。由于扎根于農村地區,社會企業專業人才匱乏,所吸納的養老服務人員多為本地“4050”人員,服務人員專業技能與服務水平較低,社會企業專業人才的匱乏是社會企業發展壯大的局限。
當前,學界對于社會企業是否會影響非營利組織的公信力與市場公平競爭的規則存在擔憂。因此,亟需針對社會企業出臺法律規范,既明確社會組織的合法性,使其獲得廣泛的社會認同,又規范社會企業的經營行為,確保其社會公益性質的穩定性。可以借鑒英國在《2004 年公司法》中專設“社區利益公司”專門章節的做法[13],將社會企業作為新型企業形式編入《公司法》并增設專門章節明確社會企業管理規范,包含社會企業認定標準、企業性質、登記注冊、組織架構、經營范圍、享受優惠、籌融資管理、利潤分配等法律與行業規范,促使社會企業有序運營并充分發揮其功能價值。明確社會企業監管主體,避免陷入民辦非企業單位監管主體不明確的困境,將民政部門作為社會組織登記注冊、經營監管的責任主體,強化監管力度。管理規范中要細化社會企業利潤分配相關規定,以保障社會企業的公益服務宗旨。但在嚴峻的農村養老形式下,應進一步采取措施引導社會資本向農村社會企業的投資力度,因此,可借鑒英國做法將社會企業按經營業務、經營區域等標準劃分為可分配利潤和不可分配利潤社會企業,并對可分配利潤上限做出明確規定,允許在農村地區開展涉老服務的社會企業按規定取得利潤,以此鼓勵和支持社會企業介入“農村養老服務鏈”。
由政府部門整合現有平臺、統一端口,搭建社會企業綜合服務平臺,信息化平臺接受農村家庭養老服務需求,為農村老人提供多樣化的服務選擇,構建暢通的服務評價機制,將老人的服務需求派送至對應的社會企業以精準高效的完成服務。信息化平臺對于注冊老人進行信息管理與動態需求分析,幫助社會企業及時調整養老服務供給。老人在家中或線下服務中心向平臺遞交服務需求或選擇服務提供者,進行服務需求上報和服務滿意度評價。農村社區通過“場地置換服務”“搭建社會企業人才實訓基地”的方式與社會企業開展合作,吸引社會企業入駐農村社區提供養老服務;符合條件的社會企業申請入駐平臺后,在平臺各模塊開設線上服務窗口,并依托農村社區開設線下綜合服務中心,培育專業服務人員;政府通過政策扶持、購買服務、提供孵化的形式支持社會企業開展農村社區居家養老服務,同時通過平臺服務數據對社會企業進行日常監管。
鼓勵引導社會力量進入農村養老產業是促進鄉村振興的重要舉措[14]。各地政府部門應制訂地方性社會企業援助計劃,鼓勵、孵化、培養、扶持一批創新型農村養老服務社會企業,打造養老服務社會企業集群,為社會企業規模化、區域化發展提供支持。政府購買服務是其推動“農村養老服務鏈”運行的主要方式,也是社會企業獲取經濟效益的重要來源,政府應加大農村養老服務的購買力度,明確政府購買養老服務清單,以項目制形式為社會企業介入農村養老服務供給提供空間。建立“城鄉互補養老服務社會企業孵化庫”,孵化培育一批優質并具備發展潛力的社會企業,引導城鄉社會企業品牌化、規模化運作,以輻射農村地區社會企業發展,同時建立社企專業人才培養計劃,通過崗位開發、技能培訓、入職補貼、學歷補貼、技能鑒定等方式鼓勵創新人才與服務人才在農村社會企業就業,為社會企業介入“農村養老服務鏈”提供持久動力。
社會投資是指國內企事業單位、社會團體等為產生社會回報和財務回報而提供并使用資本進行投資的行為,社會投資者出于社會效益的考慮,往往愿意追求社會回報而接受較低的財務回報。采用“社會企業+社會投資”這一模式,一方面使農村社會企業獲得社會投資機構的資金投入,從而解決融資水平低、融資渠道窄的問題,另一方面迫使社會企業將部分利潤用于社會投資,從而完善社會投資生態圈,既推動社會企業發展,又踐行社會企業的公益性質,有效降低社會企業使命漂移風險。
農村社區為社會企業介入養老服務提供場域支持,以農村社區作為落腳點提供養老產品和服務更加貼合老人的生活習慣與實際需求。將社會企業融入農村社區中,打造社會企業嵌入式農村養老服務鏈,以“老年友好、原居養老”為理念,通過物業嵌入、服務嵌入、專業嵌入、功能嵌入,打造以社區為場域,以社企為核心,以政府、專業人才為主要增能點,實現由“設施投入”向“需求投入”轉變。農村社區應主動放開場地以置換社會企業養老服務,定期召開“社區社企雙選會”,將本社區養老服務需求向社會企業展示以吸引社會企業入駐,滿足農村老人養老服務需求的同時社會企業也得以擴大發展規模。此外,社區應培育和組織專業社工人才進入農村社區實訓并與社會企業合作開發創新性養老服務崗位,以吸納年輕化、專業化養老服務人才隊伍,保障養老服務精準有效供給。
當前農村養老服務鏈中社會企業仍存在增量、增能、增效的困境,社會企業模式的復制將有效實現社會企業的可持續性發展。要實現人才力量的匯集,涉老社會企業應與當地高校、研究機構、養老機構、公益組織等專業機構合作,聯合成立“社會企業養老服務人才庫”,借助已有人才資源建立共享型、項目制、公益型人才智庫,將發展成熟的社會企業運作模式向農村試點推廣。同時,組建社會企業行業協會,以規范化、程序化、標準化規章約束社會企業運營,定期開展人才培訓與技能鑒定、技能競賽,提升專業人才技能與待遇水平,使人才也能扎根于農村養老產業,實現人才、技術、產業升級。
相較于政府與商業企業,社會企業介入“農村養老服務鏈”具有經營性、公益性與專業性的比較優勢,但與此同時也面臨法律制度和監督機制缺乏、身份認同缺乏等外在局限與社會企業融資水平低、專業人才匱乏等內生性問題。加強頂層設計、搭建智慧平臺、強化政府扶持、提升社會企業生命力、穩固農村社區陣地、集聚人才力量將不斷優化社會企業介入“農村養老服務鏈”的路徑,有效助推城鄉養老服務均衡發展,助力鄉村振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