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楓,林志剛,張躍文
金融機構公司治理相較于實體企業更值得關注,這是因為金融機構具有較弱的信息透明度、較高的資產負債率、較強的社會影響力和更加多元化的經營目標(Adams 和Mehran,2003)。[1]無論近半個世紀以來周而復始的全球性金融危機,還是近年來國內險些釀成系統性風險的明天系、安邦系等金融機構盲目膨脹,都一再暴露出西方傳統公司治理理論在抑制金融機構負外部性方面日漸乏力(Williamson,1979)。不可否認,現代企業制度在提升金融機構治理效率方面確實發揮了積極作用,但抑制金融企業“不當而合法”行為的負外部性較為乏力。比如,通過資金空轉和關聯套利獲取不當收益,變相增加實體企業融資成本;利用內幕信息獲取收益或者止損,加劇市場波動;借入高風險資金炒作股票甚至謀求控股股東地位,破壞證券市場秩序等。這些行為未必違法違規,但危害公眾利益顯而易見,也對國家金融體系安全造成沖擊。抑制金融機構選擇微觀最優而宏觀次優的經營策略,不僅需要全球金融監管機構創新治理原則和措施(BCBS,2010;Strouhal等,2012),[2][3]更需要數量更多的微觀主體結合政治制度進行公司治理機制的實踐探索。長期以來,國內金融機構公司治理機制設計奉行的是“股東至上主義”邏輯,相關研究聚焦于“所有者缺位”和“內部人控制”引發的金融機構風險和投資者利益保護等問題(高曉紅和徐凱,2005)。[4]隨著公司法進步主義運動興起,股東利益最大化開始受到廣泛質疑,如何確保金融機構多元化經營目標實現,成為公司治理機制設計的挑戰(Johnson,2017;薛前強,2020)。[5][6]
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治理不僅可以提升金融機構經營效率,而且能夠確保業務合規和控制風險,還能最大限度地避免負外部性出現。黨的十八大以來,隨著企業黨建工作深入推進,尤其是《中央組織部、國務院國資委黨委關于扎實推動國有企業黨建工作要求寫入公司章程的通知》(組通字〔2017〕11 號)頒布以來,一些國有金融機構積極探索黨的領導嵌入公司治理路徑,構建中國特色的金融機構公司治理模式(高建平,2019)。[7]與此同時,一些具備條件的民營金融機構開始設立黨組織,發揮黨組織監督和糾錯作用,不僅可以抑制激進經營行為和增強風險管控意識,還能維護金融體系穩定。我們認為當前探討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極為必要,不僅有助于實現國家戰略與金融機構經營目標相結合,而且能抑制金融機構行為的負外部性,為金融改革發展順利推進保駕護航。
金融機構公司治理效應是研究黨組織和金融機構公司治理關系的基礎。相關文獻大致包括三類:一是商業銀行公司治理。商業銀行相較實體企業更為特殊,如市場競爭性弱導致外部治理失效、主要債務來自儲戶導致債權人約束機制有限,以及治理目標包括債權人利益保護和金融體系穩定(Mullineux,2006),[8]銀行治理更加強調存款人利益保護、更加注重風險管理和內部控制以及施加更強的監管力度。現有文獻主要圍繞銀行治理結構對財務業績和風險控制影響。Andres 和Vallelado(2008)[9]檢驗美國銀行業董事會結構和財務績效關系,發現董事會規模和構成對銀行績效影響顯著。譚興民等(2010)[10]實證檢驗上市銀行董事會結構與績效關系,發現銀行績效和董事會規模負相關,與董事會成員持股比例正相關。陳其安和劉艾萍(2015)[11]檢驗了上市銀行效率和公司治理關系,發現成本效率與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存在“U”型關系,與董事會規模存在倒“U”型關系,與管理層持股比例正相關;利潤效率與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存在倒“U”型關系,與管理層持股比例負相關。關于股權結構和銀行風險關系存在“道德風險假設”和“公司控制假說”兩種觀點(Merton,1977;Gorton 和Rosen,1995)。[12][13]孔愛國和盧嘉圓(2010)[14]發現上市銀行信用風險與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正相關,王曉楓和吳叢根(2011)[15]則發現股份制銀行和城商行信用風險和股權集中度負相關,國有銀行信用風險和股權集中度正相關。Pathan(2009)[16]實證研究表明董事會規模和銀行風險正相關,王倩等(2007)[17]則證實兩者負相關。二是保險機構公司治理。保險機構在產品結構、治理原則和治理機制方面較為特殊,對其治理問題探討能夠更好地理解金融機構治理全貌(Mayers 和Smith,1988)。[18]率先展開探索的是Spiller(1972),[19]該文充分比較了股份制和相互制保險公司績效差異,并指出決定因素是公司所有權差異。隨后文獻逐漸增加,大多圍繞公司治理對組織績效和風險承擔的影響(Boubakri,2011)。[20]張揚等(2012)[21]從股東治理、董事會治理等方面比較了2008 年次貸危機前不同組織形式保險公司治理差異性。次貸危機后,國內保險機構治理研究開始迅速增加。郝臣等(2018)[22]以2008—2017 年保險領域五大國際期刊240 篇公司治理文獻為研究對象,從公司績效、公司效率和風險承擔等視角進行全面梳理分析。凌士顯和謝清華(2015)[23]檢驗了董事會特征與保險公司績效的關系,研究發現董事會規模與公司績效負相關,獨立董事比例、女性董事比例、金融背景董事比例、法律背景董事比例等與公司績效正相關,而教育背景董事比例與公司績效負相關。李藝華和郝臣(2019)[24]考察了外部監管和產品市場競爭兩大外部治理機制對保險公司風險承擔的影響,研究發現這兩類治理機制均發揮作用但效果存在差異。三是證券企業的公司治理效應。楊斌(2008)實證檢驗了證券公司股權結構和財務業績的關系,發現財務績效與股權集中度正相關,和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呈現倒U 型關系。馮根福和丁國榮(2011)[25]實證檢驗了證券公司內部治理和經營效率的關系,研究發現經營效率和股權集中度、管理層規模正相關,和董事會規模、獨立董事比例負相關。沙浩(2011)[26]實證檢驗證券公司治理對經營效率和市場風險的影響,研究發現經營效率和前三大股東持股比例正相關,和董事會規模負相關;市場風險和董事持股比例正相關,和獨立董事比例無關。
黨組織對國有企業公司治理的影響也是研究黨組織和金融機構公司治理關系的基礎。相關文獻大致包括兩類:一是探討黨組織參與公司治理的法理基礎。李東方和李崇軍(2011)[27]圍繞黨委會“該不該”和“能不能”參與國有企業公司治理的相關爭議進行法律評析。蔣大興(2017)[28]圍繞政治參與和經濟參與、集中嵌入和分散嵌入等黨組織參與公司治理的若干焦點進行學理解釋。陳曉華和劉新剛(2019)[29]以“利己和利他經紀人”假說為出發點,對國有企業黨組織內嵌到公司法人治理結構進行學理闡釋。二是對治理效果進行檢驗。王元芳和馬連福(2014)[30]實證檢驗黨委交叉任職對企業代理成本的影響,發現黨委會與董事會交叉任職會增加代理成本,黨委會與監事會、管理層交叉任職能降低代理成本,黨委副書記兼任董事長、總經理或監事長抑制代理成本效果顯著。石冰和王運陳(2020)[31]實證檢驗黨委交叉任職對國有上市企業創新產出的影響,發現黨組織參與公司治理能夠增加創新產出,這一效應在中央企業更顯著。王元芳和葛曉艦(2018)[32]實證檢驗董事長兼職對國有上市企業財務風險的影響,發現董事長兼任法定代表人顯著增加公司財務風險,董事長兼任黨委書記則顯著降低財務風險。在破產制度、控制權市場缺失環境下,金融機構大股東和經理人道德風險相較實體企業更為嚴重(王運通、楊婧,2019)。[33]同時,金融機構黨建工作環境與國有實體企業存在差異。譬如,黨務人員薪資相對較低、工作積極性不高、業務能力不突出等。
從現有文獻來看,專門針對黨委領導和金融機構公司治理關系的研究極少。具有參考價值的文獻是程鳳朝和李莉(2012)對國有控股銀行黨委領導和公司治理關系的研究,為本文測度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提供了可借鑒的量化分析指標?,F有文獻借鑒價值頗高,但仍有若干未盡之處:研究對象覆蓋性方面,主要針對國有控股商業銀行,沒有涉及證券和保險等主要金融業態,也沒有關注非國有金融機構。研究對策時效性方面,不僅較少考慮黨的十八大以來企業黨建深入推進,尤其是黨建寫入國有企業章程和非國有企業設立黨組織的現實,而且極少關注近年來金融機構探索黨委領導和公司治理相結合的實踐創新。
基于對A 股上市金融機構黨建工作的實地調研和實證評估,本文系統研究了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的理論邏輯、實踐困境和對策建議。相對既有文獻,本文研究貢獻如下:一是從必要性和可行性角度,首次試圖回答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的理論邏輯。二是以“交叉任職”為測度,定量衡量了黨組織參與商業銀行、證券企業和保險企業等金融機構董事會治理、經理層治理和監事會治理的實踐進展。三是借助調研方法,系統分析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困境和根源,為金融領域完善黨的領導提供了針對性建議。
一是黨對金融工作集中統一領導需要下沉。金融事務攸關黨和國家安全,黨中央歷來高度重視金融系統黨建工作。改革開放以來,在黨中央對金融工作的堅強領導和正確部署下,初步形成了中國特色的金融領導、金融監管和金融運行體系,逐步完善了金融機構公司治理結構,顯著提升了金融行業競爭力和風險防范能力。但是近幾年來,金融領域也出現了明顯的資金脫實向虛現象,不僅嚴重擠壓了實體企業融資空間,而且形成了金融資產價格泡沫。為促進金融回歸服務實體經濟的良性軌道,第五次全國金融工作會議明確要求“金融系統要切實把思想統一到黨中央對金融工作的決策部署上”,“確保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在金融領域得到落實”。貫徹落實黨對金融工作的領導,不僅需要從宏觀金融制度設計方面進行政治領導和戰略引導,而且需要從微觀金融機構治理方面進行戰術指導和落地支持。
二是維護金融安全和防范金融風險至關重要。習近平總書記在第四十次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強調,維護金融安全需要“推進金融業公司治理改革”,“推動金融機構切實承擔風險管理責任”。金融風險具有隱蔽性、交叉性、傳染性等特點,不僅需要借助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技術實時精準識別,而且有賴于金融機構內控制度來降低金融業務風險。從已披露金融案件情況看,內部人員能夠成功實施欺詐行為的金融機構,也是公司治理形同虛設的金融機構。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通過堅持“三重一大”事項集體研究決策,保證對重大戰略有效掌控;通過政治思想教育和監管法規教育約束領導干部和基層黨員,能夠減少灰色商業行為和抑制金融風險隱患。
三是規范國有金融機構經營管理刻不容緩。根據中央巡視組金融專項巡視反饋,不少國有金融企業存在國有資產流失、支持小微企業責任擔當不夠、濫用職權謀取私利、違規放貸和以貸謀私等不規范經營現象,背后根源都是企業黨建工作長期弱化所致。譬如,黨的領導意識淡化,黨委書記習慣被稱“某總”“某董”,而非“某書記”;黨務部門邊緣化,黨務工作者“矮人一截”;黨組織覆蓋面不足,海外分支機構難以建立黨組織等。杜絕國有金融企業不規范經營現象的措施是充分發揮黨組織的領導核心和政治核心作用,探索國有金融企業黨委和公司治理結構權責明確、有機融合、運轉協調的領導機制和運行機制。
四是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是促進民營金融機構穩健經營的可選之策。近年來,部分民營金融機構經營行為激進、風險管控意識薄弱,不僅加劇自身企業資金鏈斷裂風險,而且成為金融體系動蕩的制造者。根據銀保監會通報,涉及重大案件的民營金融機構普遍存在黨的領導虛化、治理架構有形無實、股權關系不清晰、通過關聯交易進行利益輸送、集團管控失靈等公司治理問題。促進民營金融機構穩健經營的可選之策是,鼓勵具備條件的民營金融機構設立黨組織,發揮黨組織監督和糾錯作用,強化金融機構實際控制人“四個意識”,貫徹黨的金融工作方針政策,引導和監督商業行為遵紀守法。
一是黨紀黨規頒布為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提供了方向指導。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堅持全面從嚴治黨,持續保持反腐高壓態勢,維護黨紀黨規的嚴肅性和權威性。黨中央頒布《中國共產黨廉潔自律準則》《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和《關于嚴格黨的組織生活制度的實施意見》等黨紀黨規,明確了黨的各級組織和全體黨員必須遵守的行為規范。黨章黨紀黨規不僅是金融機構黨組織開展政治工作的程序指引,也是黨組織參與公司治理的制度安排。
二是企業黨建制度為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提供了制度依據。2013 年9 月,中辦轉發《中央組織部、國務院國資委關于中央企業黨委在現代企業制度下充分發揮政治核心作用的意見》(中辦發〔2013〕5 號);2015 年9 月,中辦印發《關于在深化國有企業改革中堅持黨的領導加強黨的建設的若干意見》(中辦發〔2015〕44號)。上述企業黨建制度不僅清晰闡明了國有企業黨組織的獨特優勢和戰略意義,而且詳細規定了黨組織履行全面從嚴治黨主體責任和監督責任、加強國有企業領導教育管理和履職監督、落實黨管干部原則和健全選人用人機制、參與企業重大決策的內容和程序等職責。企業黨建制度為金融機構加強黨的領導和完善公司治理相結合提供了制度依據。
三是組織覆蓋能力為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提供了政治基礎。近年來,金融機構黨組織覆蓋率不斷增加,黨員員工比不斷提高。根據中組部統計,2018 年黨員總數突破9000 萬人,黨的基層組織461萬個;建立黨組織的公有制企業18.1萬家,覆蓋率高達90.9%;建立黨組織的非公有制企業158.5 萬家。組通字〔2017〕11 號文頒布以來,一些金融機構紛紛修改公司章程,探索黨委核心領導下的公司治理體系。隨著黨組織在金融機構中的法定地位逐步確立,黨組織參與公司治理模式逐漸清晰,將會有更多金融機構將黨組織嵌入公司治理,進而實現將黨的政治優勢轉化為金融機構競爭優勢。
參考全國國有企業黨建工作會議精神和組通字〔2017〕11號文的相關表述,將黨組織參與金融企業公司治理目標描述為“落實黨組織在金融機構法人治理中的法定地位,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金融企業制度”。根據已有文獻,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途徑主要包括“內嵌于”和“內嵌到”兩類模式(王佳寧,2017)。[34]前者指的是維持“三會一層”治理結構不變,將黨的領導通過黨委委員交叉任職進入董事會、經理層和監事會等治理機構;后者指的是修改公司章程直接增加黨委會機構,明確黨委權責和工作模式,形成“四會一層”治理結構,但黨委委員依然可以通過交叉任職進入董事會、經理層和監事會等治理機構。
黨的十八大以來,黨組織內嵌到金融機構公司治理的演進情況如下(見表1):一是黨組織參與銀行業公司治理實現全覆蓋。國有銀行方面,2017年完成黨組織內嵌到公司治理的銀行比例為100%。股份制銀行方面,2017—2019年完成黨組織內嵌到公司治理的銀行比例分別為22.2%、77.8% 和100%。城市商業銀行方面,2017—2019 年完成黨組織內嵌到公司治理的銀行比例分別為50%、85.7%和100%。商業銀行落實黨委內嵌到公司治理效果顯著,與金融監管機構和地方政府密集下發文件要求執行組通字〔2017〕11 號文有關。二是黨組織參與證券業公司治理有待繼續推進。2017—2019年分別有10家、17家和2家證券企業完成黨組織內嵌到公司治理,合計占比65.9%。三是黨組織參與保險業公司治理進展迅速。2017—2018 年分別有3 家和2 家保險企業完成黨組織內嵌到公司治理,合計占比83.3%。黨組織內嵌到保險和證券公司治理明顯弱于商業銀行,這是因為保險和證券公司股權結構更加分散、業務市場化程度高、人員流動性強,貫徹國家戰略和黨的領導難度更高,而國有資本對商業銀行控制力和黨的意識形態影響力更強所致。

表1 黨組織內嵌到上市銀行公司治理進展統計
借鑒程鳳朝和李莉(2012)關于交叉任職的研究思路,以董事長兼任黨委書記衡量黨組織參與董事會治理,行長兼任黨委副書記衡量黨組織參與經理層治理,監事長兼任黨委副書記衡量黨組織參與監事會治理。黨的十八大以來,黨組織參與商業銀行公司治理的演進情況如下(見表2):一是國有銀行黨委參加監事會治理有所弱化。董事會和經理層交叉任職方面,2019年黨組織同時參與董事會和經理層治理的銀行比例為100%,與2011 年持平。監事會交叉任職方面,2019年黨組織參與監事會治理的銀行比例為83.3%,較2011 年下降16.7 個百分點。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后來上市的郵儲銀行監事長是公司黨委委員,而非黨委副書記。二是股份制銀行黨委參加公司治理全面加強。董事會交叉任職方面,2019年黨組織參與董事會治理的銀行比例為77.8%,較2011 年上升11.1 個百分點。經理層交叉任職方面,2019年黨組織參與經理層治理的銀行比例為77.8%,較2011 年上升11.1 個百分點。監事會交叉任職方面,2019年黨組織參與監事會治理的銀行比例為33.3%,較2011 年上升22.2 個百分點。三是城市商業銀行黨委參與公司治理全面加強。董事會交叉任職方面,2019年黨組織參與董事會治理的銀行比例為100%,較2011 年上升18.2 個百分點。經理層交叉任職方面,2019年黨組織參與經理層治理的銀行比例為100%,較2011 年上升36.4 個百分點。監事會交叉任職方面,2019 年黨組織參與監事會治理的銀行比例為28.6%,較2011 年上升10.4個百分點。

表2 黨組織參與上市銀行公司治理進展統計
黨的十八大以來,黨組織參與證券企業公司治理的演進情況如下(見表3):一是董事會交叉任職方面,2019 年有32 家證券公司黨組織參與董事會治理,占比88.9%,較2011 年上升10.3 個百分點。二是經理層交叉任職方面,2019 年有21 家證券公司黨組織參與經理層治理,占比58.3%,較2011 年上升15.4 個百分點。三是監事會交叉任職方面,2019 年有13 家證券公司黨組織參與監事會治理,占比36.1%,較2011年上升7.5個百分點。

表3 黨組織參與上市證券企業公司治理進展統計
黨的十八大以來,黨組織參與保險企業公司治理的發展演進情況如下(見表4):一是董事會交叉任職方面,2019 年有4 家保險公司黨組織參與董事會治理,占比66.7%,較2011 年下降33.3 個百分點。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后來上市兩家保險公司并非國有控股企業,這類企業中設立黨組織只是政策引導,并非強制推進。二是經理層交叉任職方面,2019 年合計5 家證券公司黨組織參與經理層治理,占比83.3%,較2011 年上升8.3 個百分點。三是監事會交叉任職方面,2019 年合計2 家證券公司黨組織參與監事會治理,占比33.3%,而2011 年尚未出現此類情形。

表4 黨組織參與上市保險企業公司治理進展統計
黨組織參與金融企業治理結構是加強黨對金融企業領導的下沉舉措,但實施過程卻并不順利。如何在深化金融機構改革過程中強化黨的核心領導地位,讓黨的基層組織與現代企業制度有機融合,一直是學術界、金融機構和監管部門長期探索的現實難題。
當前西方企業界和理論界普遍將股東利益視為金融機構經營的核心目標,“三會一層”權力界定清晰、操作行為規范,共同服務于股東利益最大化目標。經過現代企業制度改造后的國內金融企業,基本全盤借鑒這套相對穩定的治理制度。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可能會導致情況發生變化:黨組織在國有金融企業中主要發揮領導核心和政治核心作用,在非國有金融企業中主要是引導和監督企業貫徹落實黨的方針政策的職責。雖然貫徹黨的方針政策未必與股東利益最大化目標相背離,但是黨組織參與公司治理后,金融機構經營目標將被自動修正為“在黨和國家方針政策指導下的股東利益最大化”。區分“符合黨和國家方針政策的企業決策”和“不符合黨和國家方針政策的企業決策”,對金融機構黨組織的原則性、政策性和專業性方面提出更高要求。如果金融機構黨建工作原則性不強,黨組織把握政策性不透,參與決策的黨組織成員專業性不足,就會導致黨組織只是形式上參與公司治理,難以辨析企業不當商業決策和行為。
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治理既要考慮與現有公司治理結構融合,也要保證切實發揮領導核心和政治核心作用,探索出各方利益主體都能接受的參與方式成為關鍵。部分金融機構僅在章程中寫明黨組織功能,部分金融機構延續“雙向進入,交叉任職”方式,但沒有明確黨組織的法定地位,更沒有明確黨組織以獨立機構身份參與公司治理的權力、責任和信息披露要求。如果黨組織僅作為一般性咨詢機構或者議事機構,將難以真正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既有“三會一層”治理結構中,各個組成部分均有明確分工,且能夠互相制衡。黨組織職責有別于“三會一層”,對其他治理機構具有建議權和監督權,但這些權利獲取和行使需要股東大會的支持和其他機構的配合?,F代企業制度框架下,黨組織在企業特別是非國有企業內法定地位和有關權利獲取,缺乏制度基礎和文化基礎。如果治理機構之間出現分歧,黨組織將很難依靠一己之力實現同其他機構的協調。一是黨委會和董事會之間的協調。國有金融機構董事會是法定經營決策機構,也是黨委參與重大問題決策和表達意見的對象。目前法律法規并未明確劃分黨委會和董事會的權責邊界,雙方意見難以協調時金融機構治理就會陷入制度性內耗,意見高度一致時又會導致董事會成為黨委會的“橡皮圖章”。從調研情況看,交叉任職比例較低的金融機構中,黨委達成共識的議題容易被董事會否決,甚至部分金融機構外部董事和獨立董事也不認可黨委決策共識;交叉任職比例較高的金融機構中,黨委負責人既能控制董事會決策,又能干預管理層執行,還能削弱監事會監督效果,公司治理存在“一言堂”風險。非國有金融機構黨組織法定地位缺乏制度基礎和公司文化基礎,難以對董事會決策施加影響。二是黨的干部和決策者身份之間的協調。隨著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深入,國有金融機構黨委會成員兼任執行董事比例不斷增加,參與決策時兩種身份矛盾開始出現。參與黨委會決策時,可以黨員身份發表專業意見,但是作為黨員需要服從黨委會集體研究決定。參與董事會決策時,如果專業意見與黨委會決議存在沖突,堅持專業意見可能違反黨的組織紀律,支持黨委會決議可能承擔高管責任。非國有金融機構中,決策者目標函數是追求股東利益最大化,而黨的干部身份要求企業必須貫徹黨的方針政策,此時平衡黨組織的原則性和金融機構經營的專業性難度更高。三是黨管干部和經理人考核之間的協調。經理層承擔著落實金融機構發展戰略和實現年度發展計劃等任務,并接受董事會考核評價。根據責權匹配原則,經理層需要掌握人力資源選聘權,但現實并不如意。一方面,黨管干部難以把握尺度。部分國有金融機構董事會不經黨委會討論直接任免高管,部分黨委會又能取代董事會直接越位包攬用人權。另一方面,市場化選聘人才機制不健全。國有金融機構普遍存在市場化選聘領導數量少、級別低、退出難等現象。進出機制不通暢,疊加用人權缺失,導致經理人績效評價難以客觀。
對于國有金融機構而言,強化黨組織在金融機構公司治理中的作用是題中應有之義,也比較容易推進。對于非國有金融機構,則需要明確黨組織引導和監督非國有金融機構貫徹落實黨和國家金融政策的職責,加大力度吸引金融機構實際控制人加入黨組織,加強對金融機構黨員股東和黨員高管的教育和監督。
理順黨委和“三會一層”關系是完善黨組織參與金融機構公司治理的關鍵。一是處理好黨委會和董事會關系。對于國有金融機構,黨組織發揮著領導核心和政治核心作用,重大事項決策先由黨委會討論,然后進入董事會決策。董事會根據黨委會建議制定經營計劃和投資策略,并向股東大會承擔決策后果。從法律層面明確區分國有金融機構黨委會的集體意見和董事會決策結果,確保董事會決策科學性,是提升董事會治理效率的關鍵。對于非國有金融機構,重點防范董事會以法定經營決策機構壓制黨組織參與公司治理活動。二是處理好黨的干部和決策者角色沖突。鼓勵兼任黨委委員的執行董事,在董事會中發表個人意見,并承擔責任。鼓勵兼任執行董事的黨委委員認為黨委集體決議不妥時,向上級黨組織反映不同意見。三是處理好黨組織和經理人關系。堅持重大人事問題黨管干部原則,但需要適度向經理層下放人力資源調配權,建立分工合理、授權合理、責任明晰的金融機構公司治理模式。四是處理好黨組織和監事會關系。選聘黨性強和業務能力強的骨干擔任監事,探索紀委參與監事會治理模式,確保黨組織意圖有效落實。
按照“政治家+金融家”標準建設金融機構領導班子。一是突出政治標準。選拔政治過硬、業務能力強、敢于擔當的復合型人才到主要領導崗位。二是提升業務能力。加快提升領導班子成員全球視野和戰略格局,深化領導班子成員把握中國國情能力,強化領導班子成員專業業務能力,組織開展專業化培訓。三是完善選聘標準。采取公開選聘、競爭上崗方式提高招聘質量。實行聘任制、經營目標責任制,嚴格目標考核機制。四是加快干部成長。推進干部在金融機構之間、金融機構和監管機構之間、黨政部門之間交流任職。安排后備干部進入市場競爭激烈、工作環境復雜的崗位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