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靜
(蘇州大學藝術學院,江蘇 蘇州215123)
新丑風是近年來平面設計的新寵,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激烈的討論,而在歷史長河的不同設計思潮中,新丑風早已開始萌芽,從美學形式上來看屬于一種來自對主流的批判,而如今,高田唯被認為是日本新丑風的代言人,他質樸而又獨特的設計語言,脫離出技法與規范,為當下的美學領域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新丑風這種風格在設計史上像是一種核心為“反叛”的浪潮,我們可以在許多歷史反叛道路上尋找到它的蹤跡,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在瑞士興起的資產階級藝術流派——達達主義,它反對當時現有的一切藝術標準,隨意自由,遵循無規律的創作,在平面設計上的表現上主要是與達達主義所提倡的偶然性相結合,用隨機的紙張拼貼,以及對多種材料的綜合運用完成海報。
20 世紀60 年代中期,美國戰后出生的青年們出自對美國保守的文化政治的質疑,開始了一系列反政府的社會運動,迷幻搖滾的發展影響到平面設計,從而形成獨特而又迷幻的視覺風格,在韋斯威爾遜的海報設計中,文字扭曲變形填充畫面,大量的撞色產生出強烈的視覺沖擊力,給人一種迷幻眩暈的快感。
20 世紀70 年代的英國,朋克運動開始爆發,當時的年輕人由于英國霸主地位的沒落以及不斷攀升的失業比例,開始用粗暴另類的藝術來表現他們的反叛精神,形成了以丑為美的朋克風格,1975 年,SEX PLSTOLS 搖滾樂團發表了一張唱片專輯,正中間英國女皇伊麗莎白的嘴巴被用拼貼方式展現的樂隊名抹掉,非常的極端與瘋狂,它開啟了設計界的“丑陋浪潮”,將亞文化現象推向了高潮。
在國際主義風格設計漫長的統治下,各地的設計師們開始試圖在設計風格上尋找新的突破窗口,1992 年,美國克蘭布魯克學院出版了《Output》雜志,學院將這本雜志提供給學生們進行那些被美學家認為是丑陋的實驗,學生們僅通過計算機隨機的輸入文字、圖形等,讓打印機打出無法預料到的形式,只憑借著直覺去隨意設計,構建出打破平庸打破常規而又新奇的設計語言。
著名美學評論家史蒂芬·海勒發表了文章《Cult of the Ugly》來表達自己的看法:“設計實驗的價值不應僅憑成功來衡量,因為失敗往往是邁向新發現的一步,實驗是進步的引擎,其動力是本能,智力或紀律的混合。近年來,在美國和歐洲的研究生院進行的某些圖形設計實驗就是這種情況,這些實驗是由直覺驅動的,但被理論所掩蓋,而丑陋是其首要的副產品”[1]。當我們開始重新在后現代設計環境中定義丑陋的時候,也是到了我們應該重新思考當下設計評價體系的時候。
隨著時代的發展,現代國際主義的設計風格對平面設計的影響一直保持著強大的勢力,關于類似《Output》一樣的“丑陋”設計實驗也漸漸在消費主義,經濟全球化的蔓延下逐漸淹沒。而真正再次掀起新丑風的波瀾的便是2007 年《創意評論》雜志的主編帕特里克·伯戈因在其網站上發表了一篇名為“The New Ugly”的文章,文章中他對2012 倫敦奧運會會徽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倫敦奧委會官方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選擇了一套最終方案,會徽由高飽和度的黃色和玫瑰紅大色塊組成,它們扭曲變形的造型相組合代表世界地圖,在許多人看來顯得十分原始和直接。
帕特里克在文章中提到:這些作品整體上表現出一種夸張的變形字體、目不暇接的信息、對比強烈的色彩和公然無視規則的行為[2],這樣的設計對當時已經習慣了嚴謹冷漠的現代主義風格的大眾來說,無疑是一種挑戰。“丑”并非真的丑,它是設計師對于某一事物的思考,通過個人化的風格表現出來,它打破了固有的形式和標準后,拒絕那些現代主義以及國際主義所代表的理性標準,產生了丑陋的次要結果。在帕特里克?伯戈的討論之后,這種反叛的設計風格便被稱呼為新丑風,“New Ugly”一詞便成了當時最流行的美學現象。
高田唯在日本一直被看作是新丑風的代表,而他早期的風格并不是現在如此夸張的新丑風格,2003 年就讀于桑澤大學,在大學時期,他受到了《日本宣傳美術會》這本書的強烈影響,一直沉浸在日本高度成熟發達的設計規范體系中,在早期的名片設計中,他依然是采用標準的網格系統規范設計,在文字排版上十分注意數字本身和單位的區別,排版嚴謹工整,整體設計風格極端標準化,秩序化。他受過的正統設計教育,在他早期的設計作品中一覽無遺。
大學畢業之后,高田唯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Allright Graphics,并于2007 年設立了活版印刷所Allright Printing,他開始對設計進行不斷的探索,循規蹈矩的典型日本設計風格讓他開始感到疲憊和死板,讓他覺得設計變得千篇一律,他認為設計應該具有更多無拘無束的因素,于是高田唯開始關注日常生活中一些有意思的街頭設計,也稱為野生設計,例如交通軌道的指示牌警告語的設計,傳單等等,這些設計語言是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具有十足的功能性,不加任何修飾和美觀,而是極力的讓觀者明白其傳遞的信息,有一種粗糙感和街頭的廉價感,而這些街頭設計讓高田唯感到心情放松,他意識到平面設計可能也不一定要追求極致的漂亮和完美,他也漸漸被那種原始的、天然的平面設計的力量所吸引,并且想要做出一樣的設計。
由此出發,他收集了許多野生設計的素材,并開始進行了一系列自己的設計探索,2017 年他設計的JAGDA 平面設計展的主視覺以及年鑒封面便引起日本設計界的廣泛關注(如圖1),從配色上來看,高田唯故意用上了刺眼的紅配綠,高純度的色塊拼接,他選擇在高純度的色彩中進行色彩的輕重對比,使得整幅畫面十分刺眼,又具有趣味性和新鮮感,在信息處理上面,沒有清晰明了的層級劃分,而是將相同字號的信息處理在一個色塊里擠壓并排,潦草而又生動活潑的感覺,讓人感受到作品率真的表現力。高田唯將箭頭放到最大擺在畫面的正中間,呈現出一種隨意而又模糊的設計風格。這樣去專業化的設計風格讓高田唯被貼上了“設計界的壞孩子”的稱號,這便是他規范模式下另辟蹊徑的開始,離經叛道的趣味設計開始萌芽。
2018 年高田唯在上海舉辦《高田唯·潛水平面設計展》,他把在中國街頭巷尾的所見轉化成了自己的設計靈感應用在了設計展的主視覺形象上,他談到:“回顧日本的設計,會覺得日本設計師的作品太規整,規矩也太多了,變得不太有趣了,大家都遵循那些規則,做著完全符合那些規則的作品,設計師本身應該更自由的部分,現在仿佛成了一個固定模型。我想摘掉那樣的模型,我會想看看有沒有更多別的方向,我想在外面的世界尋找”[3]。他的確尋找到了,他在本次展覽的邀請函設計就非常令人耳目一新(如圖2),靈感來自他在上海街頭找的一則舊物回收小廣告,邀請函整體以暗紅色作底,重要信息用以燙金處理,其余以黑色展示,楷體黑體穿插使用,詭異的顏色讓整個文本信息十分搶眼,也顯得不規整,可以說是一個丑陋而又有趣味的本真設計,也被國內網友調侃“淘寶美工也不過如此”。這樣的設計便代表了典型的新丑風的風格理念,展示了設計的更多可能性。
通過對高田唯作品風格的案例分析,可以看出他在拋棄常規的審美法則與設計規范。
在顏色上,主要是使用那些令一般設計師望而卻步的高飽和度的刺眼色彩,但他通過色彩純度、飽和度、明度的上的調和,仍能使整個畫面非常穩定,即使色彩的選擇是大膽的,但當我們將他的海報調成單色后,能夠發現他顏色的黑白灰對比上仍是非常嚴謹的且合理的。
而在版式上,從高田唯的作品來看可以說是毫無規律可循,在設計的元素上很少考慮編排,拋棄網格,極度自由化,正是這樣一種激烈的表達方式,能夠讓增加海報的視覺沖擊力,讓觀者去思考為什么這樣表達,也能感受到作者本身對當下形式美法則的質疑和反叛。這也是高田唯本身想傳達的思想。
圖案的處理上,低畫質的圖像和失真模糊的圖像非常常見,平面作品中的手繪圖案也都非常潦草和質樸,僅僅用單純的一些圖案或者點線面表現,在一些需要插畫的地方,他會選擇一些質樸的圖案,比如FOR STOCKISTS EXHIBITION 2014 的海報設計中,他采用插畫師平山昌尚標志性的笑臉去增加作品的生動性,顯得十分有趣,隨心所欲的天真笑臉,簡單質樸而又真誠。
在哲學中,康德認為“丑”是憤怒、疾病和戰爭的浩劫[4]。而在平面設計中,當我們站在了是形式美規范的對立面就會被認定是丑的,高田唯的新丑風設計就是一種與經典美學相逆的設計實踐,但正是這樣的打破標準,打破偏見的設計,才讓設計更加包容更加進步,高田唯的設計無非是在形式與功能的平衡上走出了一條非凡之路,但它依然滿足現代設計中強調功能性的需求,也包含著他個人對于當下設計的思考理解,能夠更加激發出更多的人去思考和大膽的嘗試,做出更多純粹的,更真誠的設計。
從歷史浪潮中的反叛之路來說,第一次受到朋克精神影響的丑陋風潮,是對當下所有現代主義的標準反叛,用荒誕扭曲的視覺形式反抗當下的設計。丑的結果只是在設計實驗下的一種附屬品,并非為了丑而丑。
而當下新一波的新丑風,在設計目的上更加的坦誠,本身就是在尋求一種丑的表達方式,不是完全的敵對與反叛,而是認為丑就是具有強大的生命力的東西,能夠傳達更多的趣味,希望打破人們的偏見,也接受大家的批判,呼吁審美的平等,和對當下設計界新興事物的包容。
高田唯在銀座個展撰寫的引言是這樣的:“設計師必須是這樣子的,學生必須是這樣子的,男的和女的必須是這樣,說這種話的人不要去在意他們,注重讓自己理解的、開心的、心動的方向,這就是我想要傳達的信息。”新丑風的設計理念是在呼吁當下的審美平等,和社會對個性的包容,讓平面設計回歸“為了傳達而創作”的本質目的,為了尋找那一部分在規范設計環境中所漸漸丟掉的視覺刺激,去探索出更多的設計的可能性,也是倡導美與丑的并存,讓大家開始去思考設計表達中美與丑的本質。
通過對新丑風的發展梳理以及代表設計師高田唯先生作品的案例分析,可以得出好的設計始終是具有多元性和包容性的,“新丑風”近年來成為設計熱點的興起,也足以證明它確實形成一股設計風潮,開始讓更多人去重新創作和發掘新的設計表現方式,形式作為內容的表達方式是可以千奇百怪的,也正是由于這樣的環境,“新丑風”也只是作為一個小小的開始,讓創作者保持自我的思考,會不斷持續地和當下創作者碰撞出新的火花,推進設計的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