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獨角劇

□ 閆 晗

一

在火車的過道上，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就像童年時看見爬到樹上蛻皮的蟬、河里游動的鯽魚、發(fā)亮的金龜子，清晰而熟悉的喜悅一下子涌上來。

我大聲喊他的名字，那張清秀的臉朝向我，眼神中泛出由疑惑到驚喜的神采。他看起來依舊如從前一般干凈清爽。“你漂亮到差點認(rèn)不出來了。”他笑著寒暄，臉上同樣泛起的欣喜，讓我莫名覺得松了一口氣。

我們是初中同學(xué)，我記得和他同班那一年的好多事。那是我上學(xué)多年來最快樂的一年，簡直是不可理喻的快樂，完全沒有感受到中考將近的壓力，這也許是因為學(xué)習(xí)狀態(tài)極佳，可以輕松考出好成績；也許是因為班主任喜歡我，周圍的同學(xué)也幽默開朗容易相處，周邊小環(huán)境讓人愉快；也許是因為有他，那位在我的腦內(nèi)小劇場偶爾出現(xiàn)的“男主角”。

我們的座位之間隔著一條過道，可以一眼瞄到對方，卻有一定的距離。在車廂里坐下來，我們聊了起來，慢慢談到許多回憶中的事情。

二

我清楚記得他許多瑣屑的小事。

“你有一件外套，棕色燈芯絨的材質(zhì)，黑色的領(lǐng)子，還記得嗎？”他搖搖頭。

“有一次我考年級第一名的時候，你還不服氣地用拳頭捶了一下我的桌子。”他依然搖頭。

“你曾經(jīng)把我的試卷挖了一個洞，蒙在臉上，只露出一只眼睛，朝我做鬼臉。”他露出很驚詫的表情，同時因為自己的幼稚不好意思起來：“還有這樣的事？”。

我心里卻上下翻騰，只好在略顯尷尬中笑了笑說：“記性太好讓人煩惱。”

當(dāng)年的他，在我眼中是閃閃發(fā)光的。他跟班里其他笨拙的男生不一樣，舉止是少年的陽光輕盈，卻又不至于輕佻。嘴角流露出三分俏皮，讓人覺得如沐春風(fēng)。看見他的時候，我嘴角不自覺上揚，心里溢滿歡欣，卻故意轉(zhuǎn)過身假裝路人。有他在場時，我喜歡說些“有文采”的話，潛意識里想引起他的注意，嘴上卻跟女同學(xué)說：“討厭那個家伙，老想跟我爭第一。”

清楚記得他冬季里那件外套的顏色與質(zhì)地，因為出去踢球和跑操時，他總會把它放在座位上，離我那么近——而我曾經(jīng)很想摸一摸它的質(zhì)地，把外套拿起來，抱在懷里。當(dāng)然，這在現(xiàn)實中并沒有發(fā)生，否則就太羞人了。

三

那時候，每天中午要在教室的課桌上趴著午睡，姿勢就三個：臉朝左，臉朝右，臉朝下。有時，我會偷偷睜眼看看對面的他，臉是否朝向我這邊呢？他總是睡得很熟，這讓我羨慕，因為我很少能睡著。

還有，那年冬天我寫了篇矯情的作文，被語文老師當(dāng)作范文在班里讀，里面說，我多想化作一朵雪花，飄在空中遨游……當(dāng)天排隊出操時，正下著小雪，他就在我面前，突然叫了我的名字，然后伸出手掌去接落下的雪花，帶著幾分搞怪的神情說：“嗨，你就想化作這玩意兒嗎？”我看著幾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慢慢消融……世界瞬間在我面前變成一張節(jié)日卡片，定格在我的青春回憶中。那場小雪，是屬于我一個人的。

這些，他肯定也不記得了，更不可能知道他平常的一句話，隨意為之的一個動作，會在我心里激起怎樣的浪花。那只是我一個人的青春故事。

四

那時候，我是自卑而羞澀的，因為外表太過普通，有些微胖，無論是喜歡他，還是喜歡任何一個男孩，都是難為情的。小小的好感都埋在心里，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讓自己變得優(yōu)秀，希望能擁有那種輕盈與自在感。后來，我花了很長時間，在與世界打交道的過程中一點一點獲得了自信，可以坦然聊起過去那些羞赧和畏縮的一切。

火車上的他突然好像想起點什么似的，有點驚惶地問：“那上中學(xué)時，我有沒有欺負你啊？”我搖搖頭：“沒有，你一直都很好。”

他給了我美好的回憶，那些悸動一幀一幀刻在我的腦海里，雖然主角并不知道。

周圍的人都已入眠，車廂內(nèi)很安靜。在火車上，兩個人挨得很近，卻覺得自然。那樣的夜里，這種交談，在另一種氛圍下是無法進行的。周圍都是陌生人，我們在這一刻暫時成為彼此親近的人。

曾經(jīng)，他是那么高不可攀。從前的那個女孩肯定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天，能和他坐在一起，聊起年少時的微妙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