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相信圖書的未來
——對話施普林格·自然全球圖書業務總裁暨大中華區總裁湯恩平

記者|李 麗

圖書的上架期要比期刊文章長得多，學術圖書在幫助理解和解決復雜問題方面，尤其是跨越不同知識領域的問題方面，獨具作用和優勢。

湯恩平（Niels Peter Thomas）

2021 年8 月，將北京視為第二故鄉的湯恩平（Niels Peter Thomas）博士，作為施普林格·自然集團的全球圖書業務總裁暨新一任的大中華區總裁，再次從德國調任中國。2011～2013 年，他在施普林格北京辦公室工作時曾成立專門團隊，在海外翻譯出版中國學者在一系列學科領域的著作。2019 年，施普林格·自然發起設立了“中國新發展獎”，旨在表彰中國學者對于推動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所做出的重要研究貢獻。到今年8 月，“中國新發展獎”已連續頒發四屆。2020 年12 月，中國國家新聞出版署向湯恩平頒發了中華圖書特殊貢獻獎，表彰他為促進中外學術和文化交流所做出的突出貢獻。現在施普林格·自然每年出版超過1.3 萬種圖書，其中數百種圖書來自中國和中國作者，該集團旗下3000 多本期刊，其中有2100 多本期刊在2021 年發表了7.8 萬篇中國作者的文章。

2005 年加入施普林格的湯恩平，親歷了該出版巨頭不斷創新，領先于全球學術出版前沿的種種變革與探索。施普林格· 自然集團旗下的BMC 在2000 年就率先發表OA（開放獲取）內容。2021 年，施普林格·自然成為第一家發表了100 萬篇開放獲取研究論文和綜述的出版機構。施普林格·自然還開創了OA 圖書出版模式，于2011 年首次試行OA 圖書的出版。迄今已出版了1500 多本OA 圖書，OA 圖書章節下載量超過2 億次。施普林格·自然近年來還持續投資人工智能等技術來響應作者和讀者不斷變化的需求，將AI 技術應用于出版流程與服務模式的變革。2019 年至今，該集團已利用AI 技術和混合人機交互方式生成了三本書籍。9月15 日，施普林格·自然又宣布，投資并通過Research Square 公司旗下的American Journal Experts（美國期刊專家）開發了一款基于AI 的語言潤色工具。該服務讓作者幾分鐘之內就可自動改進稿件，主要是糾正語法錯誤和改進措辭及用字用詞。這能夠減少作者為準備發表研究而花費的時間，從而使他們有更多的時間從事科研以推動社會進步。

談及學術出版的未來，湯恩平認為，在全球1.7 萬億美元的研發支出中，出版所占不足1%，但出版作為科研過程中的一個必要環節，在釋放價值以加速科學進步上發揮著巨大而獨特的作用。

圍繞學術圖書出版的技術創新與模式轉型，湯恩平博士與《出版人》雜志進行了如下對話。

期刊營收幾乎完全來自數字產品，圖書大約三分之二來自數字產品

《出版人》：去年到今年上半年，全球紙張短缺、紙價上漲、供應鏈障礙、通貨膨脹等問題是否影響到施普林格·自然集團的業務?

湯恩平：當然，我們和其他人一樣受到這些全球趨勢的影響，因此也面臨著紙張和能源成本增加、高通貨膨脹，以及世界許多國家購買力下降等問題。然而，我們同時也在推動從印刷向數字產品的轉變，并增加產品和服務的價值，以及調整業務模式，因此可以彌補這些不利影響，在2022年上半年實現營收比去年同期的增加。

《出版人》：目前施普林格·自然的收入中有多少是來自數字化產品？未來紙質產品的收入占比是否將進一步下降？

湯恩平：數年前，我們幾乎所有的營收都來自紙本或數字內容的銷售和授權許可。現在，越來越多的營收來自服務和解決方案，這些服務和解決方案支持著研究人員和研究機構完成許多必不可少的工作。

在內容方面，期刊的營收幾乎已完全來自數字產品，紙本產品的收入已遠低于10%。對于圖書而言，我們仍在轉型，但全球營收也有大約三分之二來自數字產品，我們預計數字產品的份額將繼續快速增長。但是，我們并沒有放棄紙本產品的計劃。只要有需求，我們就會繼續提供紙本圖書，因為我們認為應該由客戶決定他們最喜歡的模式。這兩種產品都有充分的理由繼續存在下去。

《出版人》：學術圖書的銷售渠道和商業模式是否正在發生變化？施普林格·自然所出版的圖書現在主要通過哪些渠道，以什么樣的商業模式在銷售？

湯恩平：不久之前，圖書還主要通過書店或代理機構向圖書館和個人銷售，但近10 年來，圖書銷售渠道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如今，不僅電子版和紙本圖書的產品形式越來越多樣化，基礎的渠道和業務模式也發生了顯著變化。這些年來，我們看到通過電子商務進行直接銷售的國際市場份額不斷增加；在機構業務方面，我們現在推出了更加靈活的各種不同的內容使用許可模式，直接或間接的，單本圖書、大型圖書合集或整個圖書館等。紙本圖書當然還很重要，即使它們在全球都在減少。面向學術機構和企業圖書館的電子書合集無疑是機構業務市場上主要的業務模式。

在幫助理解和解決復雜問題方面，圖書獨具優勢

《出版人》：現在許多科學家重刊輕書，更重視在學術期刊上發表文章，因為論文的發表對他們的研究生涯至關重要，而寫作出版一部學術圖書要花費更長的時間。在施普林格·自然集團，每年出版多少種新書？圖書的品種和印刷冊數是否正在減少？

湯恩平：我們目前每年出版大約1.3 萬種圖書，其中80%為英文圖書，并且圖書的營收在不斷增加。我們當然會遵循學術界的趨勢，因此有些學科的圖書在下降，其他一些學科則快速上升，但總的來說，不論是短期還是長期，我們都相信圖書的未來。

書籍對于學生和研究人員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即使對于某些傳統上更多通過期刊論文來評估研究人員的職業也是如此。教學與學習需要圖書，閱讀更復雜、更長的文本也需要圖書。對于某些學科的專家，他們要用圖書，而非短篇文章，才能更好地確立自己的角色。

開展研究，如果沒有圖書，效率會降低，如今對單本圖書的評估比過去要容易得多，因為我們可以很容易地匯集引用和使用的數據——這也就是為什么圖書在許多學科都越來越與職業生涯相關。

圖書通常比標準化的研究文章更多樣。由于我們希望能滿足各種科研交流的目的，因此我們出版了各種圖書，如教科書、研究專著、會議論文集、參考書，以及專業手冊等。

《出版人》：相比學術期刊能夠第一時間展現最新研究成果，出版速度更慢的學術圖書的價值在哪里？

湯恩平：圖書和期刊有不同的用途。期刊文章通常是出版原創研究，將最新成果盡快發表出來。然而，圖書具有特定的用途，不是為了教學和學習，就是為了長篇探討相關背景，描述更復雜的相互關系和觀點。在某些學科，有很多圖書也加入了作者的個人看法，或者對某個學術領域進行總結，形成長篇摘要或綜述。因此，許多圖書的上架期要比期刊文章長得多，盡管圖書撰寫和出版所需時間更長，但可閱讀的時間要比新發表的期刊文章長得多。因此，學術圖書在幫助理解和解決復雜問題方面，尤其是跨越不同知識領域的問題方面，獨具作用和優勢。在當前學科交叉的趨勢下，圖書也必將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因為它們篇幅更長，所以能更好地揭示相關學科之間更廣泛的相互關系。

《出版人》：一篇論文要在學術期刊上發表，一般都要經過同行評議來判斷它的學術價值，而施普林格·自然出版一本學術圖書，由誰來判斷它的學術價值和出版價值呢？一本學術圖書在施普林格·自然出版的流程是怎樣的？

湯恩平：當然，我們所有的圖書也要經過評審。根據學科，我們會采取各種質量管理措施來確保圖書的高標準。定義一個高質量的圖書出版計劃，更多是通過它所不出版的東西，而非所出版的東西。

具體流程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產品類型和學科，就像評審本科生的教科書與評審專著，需要不同的標準，工程學和人文學科也會有不同的標準。因此，我們的大多數圖書策劃編輯（commissioning editors）都擁有所負責學科的學位，許多甚至擁有博士學位。

作者如想在我們這里出版圖書，就需要與負責的編輯取得聯系，說服其出版自己的書。然后由編輯組織評審，圖書出版計劃如被接受，就會簽訂出版合同。此后，該圖書項目交由我們的項目管理專家跟進。終稿定稿后進行排版和制作，然后做最后的校閱。出版后，我們的銷售和市場團隊將接手并將圖書推向市場。

《出版人》：現在有學術圖書大眾化的趨勢，施普林格·自然出版的學術圖書是否也有這樣的趨勢？

湯恩平：長期以來，施普林格·自然每年都會出版一些由學術界作者撰寫的普通圖書，主要供一般大眾閱讀。這不是我們的重點業務活動，而是我們圖書出版活動中穩定的組成部分。我們明白，作者在圖書寫作方式上必須專注于一類讀者，用同一本書滿足學術和非學術讀者是極其困難的。此外，銷售渠道和營銷方法也不同，因此不建議混合起來。然而，未來的技術可能會對此有所幫助，因為我們正在進行文本自動調整，以適應讀者的不同知識水平的試驗。未來幾年，我們將看到是否可以通過這種方法實現這兩個市場的融合。

未來，大多數圖書將由人類和計算機合作完成

《出版人》：在大眾圖書出版領域，出版一本圖書，出版商通常要向作者支付預付款和版稅，在施普林格·自然出版一部學術著作，作者會獲得報酬嗎？貴公司現在采用開放獲取（OA）形式出版圖書，是由作者或作者所工作的研究機構向貴公司支付出版費用嗎？

湯恩平：普通圖書的作者通常也會從我們這里獲得版稅，我們每年都會向圖書作者支付相當于數百萬歐元的版稅，這是作者與出版機構合約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全球各地的人對于開放獲取出版的興趣快速增加，在這種模式下，我們將不再銷售圖書，生成版稅的能力也受到限制。

施普林格· 自然主要通過旗下的施普林格（Springer）、 帕爾格雷夫· 麥克米倫（Palgrave Macmillan）和Apress 等品牌出版整本OA 圖書及部分章節。我們是OA 圖書出版模式的開創者，于2011 年首次試行OA 圖書的出版。我們出版的OA 圖書涉及科學、技術、醫學，以及人文和社會科學等廣泛的學科領域。

作為最大的OA 圖書出版機構，我們自2012 年OA圖書出版項目正式推出以來，已出版了 1500 多本OA 圖書，OA 圖書章節下載量超過2 億次。

我們為作者提供以OA 出版其書籍和章節的選項，如果他們最終選擇了OA 出版，他們或所在的研究機構將支付圖書處理費，以覆蓋出版費用。開放獲取意味著任何能訪問互聯網的人，都可以免費獲取他們圖書的電子版，無須支付閱讀或訂閱費用，并且由圖書作者保留版權。

OA 在增加人們對科研成果的獲取、提高科學在學術界以外的影響力方面，都發揮著重要作用。有研究表明，OA 圖書的下載率是非OA 圖書的10 倍，被引用次數是非OA 圖書的2.4 倍，傳播所及的國家也要多61%。越來越多的作者意識到這些益處，并開始選擇以OA 出版圖書。最終，是由作者來決定如何發表自己的作品。在中國，越來越多選擇出版OA 圖書的作者也從中受益，例如清華大學劉知遠教授的《自然語言處理的表征學習》（Representation Learning for 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一書，自2020 年出版以來，已在全球下載超過33 萬次。

OA 圖書是一個全球趨勢，無疑會繼續快速增長。未來幾年，包括中國在內的各個國家都會有相當數量的圖書以這種方式出版。

《出版人》：施普林格·自然已經利用AI技術出版了三本圖書，現在出版每一本書之前，你們都會評估是否使用AI技術嗎？AI技術給施普林格·自然的出版流程與服務模式帶來了哪些變革？

湯恩平：我們已出版了三本計算機生成的書籍，其中第一本完全基于AI，另外兩本采用創新的混合人機交互方式。所有這些其實都不是平常的書籍，而是試驗。我們希望這些試驗能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AI 如何用于改善編輯和出版過程，幫助研究人員提高研究效率，甚至引發討論，探討如何對待不是由人類創造而是由AI生成的內容。

AI 的應用適合于那些已有很多出版內容的主題。人類無法“消化” 所有已出版了的內容，但算法可以幫忙提供概覽并在某種程度上幫助理解內容，找出聯系，并在特定情境下告訴我們什么是有趣和重要的。機器可以比人類更好、更中立、更快地總結大型文本語料庫，因此我們可以通過AI 幫助研究界應對無處不在的信息過載問題。

我們的目標并非以機器取代人類作者或編輯，而只是想幫助科研人員提高效率，讓他們有更多時間專注于研究工作中的創造性部分。最終，編輯決策終歸是人做出的，機器不能承擔這個責任，這是一個永遠無法被替代的工作。未來，大多數圖書將由人類和計算機合作完成，從而提高作者和編輯的工作效率，讓他們有更多時間專注于創造性的工作。

除此之外，我們還將AI 應用于圖書出版過程中的其他許多領域，只是其中大多數并不像我們AI 生成的內容那樣顯眼。例如，我們正使用許多機器學習和AI 技術來提取關鍵詞，處理我們的元數據，或者翻譯圖書。在期刊出版中，施普林格·自然使用AI 來加速同行評審，以及幫助更快、更有效地發現虛假論文，以保護科學記錄，最近還用它支持科研資助和戰略決策。

AI 是我們系統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我們必定會繼續對它予以特別的重視。

《出版人》：施普林格·自然目前在中國的業務主要有哪些？在出版中國作者寫作的圖書，以及向中國出版社出售圖書的中文版權時，施普林格·自然側重于哪些主題或研究領域？

湯恩平：我們在中國的業務運營專注于幫助中國研究人員通過我們的期刊和圖書，將其研究成果傳播給全球科學界，同時我們也為其提供我們在全球出版的最佳研究和發現。此外，我們與中國研究機構合作出版了近200 種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學術期刊，并已成為中國科技期刊“卓越行動計劃”最主要的國際合作伙伴。我們還為中國作者、審稿人和期刊編輯提供高質量的培訓，以幫助他們獲得事業成功，并通過《自然》等平臺幫助中國研究機構提高國際聲譽和促進科研合作。

此外，我們還為中國教師和學生提供最高質量的紙本和數字產品解決方案，支持中國的英語語言教學。例如，我們旗下的麥克米倫教育與外研社聯合出版了《英語》（新標準）系列教材，這是中國第一部“一條龍”英語教材系列，涵蓋從幼兒園到大學各階段的英語學習，出版20 年以來，已惠及20 多個省市的學生，累計發行超過8 億冊。

每年，我們都出版數百本中國學者的圖書，涉及科學、技術和醫學，以及人文和社會科學等各個領域，也包括了一些前沿科技。施普林格·自然十分重視可持續發展方面的研究，以及相關研究成果在推進實現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SDG）中所發揮的作用。中國在其中很多領域都一直為全球貢獻非常有價值的研究成果，比如減輕貧困、環境保護和可持續能源、優質教育等，因此我們也十分關注這些主題。

施普林格·自然授權給中國出版社的圖書涵蓋工程、計算機科學、醫學、商業與管理、數學、材料、生物學、環境和社會科學等領域。一些熱門話題包括綠色能源、人工智能、機器人和物聯網、大數據、機器學習、互聯網安全、太空探索技術等。

《出版人》：總體上，您認為像施普林格·自然這樣的學術出版商，當前面臨著哪些挑戰和機遇？

湯恩平：出版在全球1.7 萬億美元的研發支出中所占不足1%，但出版作為科研過程中的一個必要環節，在釋放價值以加速科學進步上發揮著巨大而獨特的作用。我們驗證、管理、存儲和維護科學記錄，并讓發表的文章、圖書和數據能夠被發現、獲取和共享。開放科學是科研的前進方向，并意味著機遇，因為它讓研究成果可以供所有人使用，并有助于提高整個研究過程的效率。僅在歐洲，由于研究未能實現FAIR（可查找、可訪問、可互操作、可重復使用）而造成的浪費就達260 億歐元。

關鍵的挑戰在于能否通過創新以及持續投資人工智能等技術來響應作者和讀者不斷變化的需求。

作為向開放科學與開放研究過渡的堅定倡導者，施普林格·自然在過去20 多年，一直致力于將研究開放出來。我們旗下的BMC 在2000 年就率先發表開放獲取內容，開創性的Springer Compact 協議則為今天的轉換協議鋪平了道路。2021 年，施普林格·自然成為第一家發表了100萬篇開放獲取研究論文和綜述的出版機構。施普林格·自然擁有世界上最全面的開放獲取出版物組合，我們承諾到2024 年有一半的內容將以開放獲取形式出版。

湯恩平（Niels Peter Thomas）簡介

湯恩平博士自2021 年8 月1 日起被任命為施普林格·自然（Springer Nature）大中華區總裁，同時兼任原職——全球圖書業務總裁。作為全球圖書業務總裁，其負責的集團圖書業務包括30 多萬種學術圖書，涵蓋各個學科領域，每年出版新書1.3 萬種。另負責管理集團在全球的600 多位編輯，以及協調集團旗下不同品牌的圖書出版業務，如Springer、Palgrave Macmillan、J.B. Metzler等。湯恩平擁有電氣工程碩士學位和經濟學博士學位，于2005 年加入施普林格，曾在德國海德堡、威斯巴登，以及北京和上海擔任過各種編輯和管理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