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麗果
魯迅的小說是新文學的代表,其小說內容博大精深,視角獨特且內涵豐富,構思巧妙,藝術造詣頗深。《藥》是魯迅短篇小說的代表作,在各級院校語文教科書中均有收錄,整篇小說圍繞“藥”展開,是整篇文章的核心主題,也是整篇小說的故事情節,更是所有故事情節的線索,作者運用白描的手法表現不同人物的具體心理和性格,其思想內容和藝術形式融為一體,讓讀者在“藥”的閱讀過程中深入思考,激發更多有識之士能夠積極探索什么才是醫治舊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良藥”。
《藥》這篇小說主要講述了“華家”和“夏家”的悲劇故事,華家孩子因生重病醫治無效而去世,夏家孩子參加革命英勇犧牲,原本毫無關系的“兩個孩子”卻因“人血”與“饅頭”而聯系在一起。整個故事情節上采用了“明暗雙線”的形式展開,“明線”是“華家”的華老栓給自己生病的兒子買“特效藥”治病,“暗線”是指“夏家”孩子夏瑜參加革命英勇犧牲的經歷。一明一暗的線索分布分別引出了不同的故事情節,獨立貫穿于整篇小說的始終,又隨著不同場景的變化實現相互交叉、和諧相處,巧妙應用“一個人血饅頭”將兩條并行的故事線索自然而然地融為一體。在此基礎上,揭示出了作者想要表達的兩個不同主題。第一個主題:揭示出以“華家”為典型代表的、被黑暗封建社會所麻木的愚昧的勞苦大眾,他們的思想里存在著根深蒂固的、毫無覺悟的封建迷信思想;第二個主題:表達出以“夏家”孩子夏瑜為代表的新時代革命者們崇高的革命精神,但由于革命脫離廣大人民群眾,注定會成為失敗的探索。“兩條線索+兩個主題”的復調結構布局都涵蓋了一個更為深刻的道理:從正面的角度來看,表達了小說作者對“華家”為代表的勞苦大眾的“深切同情”和“嚴肅批判”的雙重態度;從反面的角度來看,作者通過這樣的布局也傳遞出了急需號召廣大人民群眾向“夏家”孩子夏瑜等新時代的革命者們學習,但又不能完全脫離勞苦大眾而孤身革命。在《藥》這篇小說中,魯迅先生所創造的“復調結構”有屬于其自身的一個獨特的雋本形態:作品通過敘事外視角和敘事內視角的交叉使用來展現生動的人物形象,大篇幅內容中采用“兩條平行而獨立”的線索展開描述,而在故事的某個高潮又將平行的二者巧妙相交,從而形成了不同聲音的敘述效果,提升了故事的感染力。
魯迅先生的許多白話小說幾乎都是以短篇的形式出現,不同的小說在整體結構布局上表現出不同特點,但是也呈現出一定的共性,他的許多小說都相對傾向于一種“向心式”的故事結構模式。所謂“向心式”,主要就是指小說的結構通常只有一個關鍵的“軸心”,所有故事的敘述都會圍繞這個“軸心”而展開。比如,如果一篇小說的“軸心”是故事中的某個關鍵人物,那么該篇小說中所有內容的敘述都會主要交代“這個關鍵人物”所參與的各種事件。同樣,如果一個故事的“軸心”是故事中涉及的某個“器物”或是“抽象的東西”,那么整篇小說其他內容的敘述則會圍繞這個“器物”或者“抽象的東西”而展開,包括這個“軸心”所引起的各個相關事件。仔細分析小說《藥》,就是圍繞這個故事中的“一個器物”而展開,這個器物為“人血饅頭”,文章中其他內容看似都屬于尋常的事件,但都是由這個“軸心”而展開,所有事件都是圍繞這個“向心力”而轉動,進而突出整篇小說的主題。“軸心”的作用可以理解為是一面具有特異功能的“聚光鏡”, 能夠將小說所涉及的各種零散內容進行有效的聚集,再通過這面具有特異功能的“聚光鏡”將各個看似散漫的內容和枝節進行全面反映,從而達到小說在“形式與內容”上的統一,進而給讀者帶來一種“勻稱美”與“和諧美”的感受。
要深入了解一部作品背后蘊含的深刻意義,基本前提就是要了解作者的取材,包括取材的來源、方法以及真實度與可信度等,這是衡量一部作品優秀與否的重要標準之一。而作品取材是否具有典型性、新穎性和獨特性,都會直接牽動每一個讀者的神經。人物形象塑造的就是“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因此,對于人物的取材問題至關重要。在小說《藥》中,作者對“夏瑜”的形象塑造是以當時的革命家“秋瑾同志”為人物基本原型。通過對小說人物命運的分析會發現,主人翁“夏瑜”與英雄秋瑾的名字有關聯(“夏”和“秋”都是表示季節,“瑜”和“瑾”都是表示美玉)、命運有關聯(英勇就義、死于告密、軒亭口被殺等情節),明里暗里均表現出兩者存在千絲萬縷的內在聯系。但整個形象又不局限于秋瑾一個人,而是把千千萬萬有相同特點的革命家的更多經歷濃縮在“夏瑜”這個主人翁的身上體現出來,從而讓人物形象更飽滿,成為一個非常典型的藝術形象,而并非簡單的人物還原而已。魯迅的許多作品中選取的原材料大部分不具備“典型”,但由于他立足社會現實,不斷對這些“非典型”的材料進行藝術加工進而成為某一類人物或每一類社會現象的“典型”。例如小說《藥》里的華老栓,他是生病孩子的父親,是一個非常普通且貧苦落后的普通小市民,他本性善良卻又深陷于迷信的坑洼。為了救自己的孩子,他付出了極其沉重的代價購買“人血饅頭”,這就是封建迷信給普通大眾所造成的無知和愚昧。在兒子生病的情況下,他并不知道應該按照科學方法去醫院求醫治病,反而深信迷信,千方百計購買“特殊藥”,卻不曾關注這“人血”是屬于誰、是怎么來的,當得到藥后,他還上演了一出“看客”的戲,看殺頭的現場表演,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購買人血”的行為有錯,他只在乎兒子的健康。拿到“人血饅頭”的那一刻,華老栓被一團所謂的“幸福”包圍,只顧跑回家讓兒子吃掉重金購買的“特效藥”,希望盡快治好他兒子的病。從作者刻畫的人物神情、人物言語以及人物行為上,都能看出他腦海里和心里都充滿了“快樂的情緒”和“光明的希望”。讀者都知道,他的光明不會到來。善良、愚昧、麻木的“華老栓”本來只是一個普通市民,不具有典型性,但如果把這一形象放大則會發現,在舊中國存在許許多多像“華老栓”一樣的老百姓,他們在昏睡中入于死滅,他們去“買革命者的鮮血”給兒子治病。然而,他們越激動、越興奮卻越顯得無知和愚昧,越顯得可笑和可悲,更讓讀者產生同情與憐憫之心。
魯迅小說《藥》的敘事充滿著對現實的尖銳、大膽的批判,敘事力求客觀冷靜地反映真實世界,對客觀世界不做任何的評價或評論,以客觀冷淡的敘事視角來展示中國社會情況和中國人普遍存在的人性弱點,并且懷著憐憫之心一直在尋找著治療中國人弊病的藥方。在小說《藥》中,魯迅始終在字里行間對華老栓夫婦為兒子治病買“人血饅頭”一事充滿憐憫和憤恨,在他的筆下,華老栓夫婦的悲劇是由他們的無知和麻木造成的,他運用白描手法通過對人物性格和心理的刻畫,展現出他想把人們從無知愚昧中拯救出來的意愿。同時,魯迅也推崇革命性,希望通過文學作品來激發人們的斗爭意識。此外,在對華老栓夫婦愚昧、無知和麻木的尖銳批判下,《藥》的敘事也不乏諷刺幽默的筆調,魯迅對人物華小栓的同情充滿了嘲諷,華家對“人血饅頭”這一偏方絲毫不懷疑,對革命者夏瑜沒有半點同情,無論是外貌、語言還是神態、動作的白描,無一不充滿了諷刺和批判。盡管如此,魯迅在對小說《藥》中的人物進行批判嘲諷性敘事的同時,也讓敘事人物的言談舉止充滿可信性,在人物神情和動作的描繪中,將人物的心理狀態刻畫得淋漓盡致,無不體現了其小說敘事的逼真性,讓人感覺《藥》中諷刺的生命是真實存在的,使得人物存在具有合理化的特點。
綜上所述,在魯迅先生的白話小說《藥》里,從他所塑造出的人物和故事情節來看,其實能夠看到作者具有“反抗絕望”的意識,例如,華小栓得的癆病本是不治之癥,可他的父母沒有絕望,而是尋求“人血饅頭”來體現人物的“反抗”意識,雖然境界不高,但具備基礎的反抗意識,且他的這種反抗意識是激憤的。作為魯迅在小說中的一個話語承載者,他的語言沒有過多的修飾與矯揉造作,華老栓需要接受作者的行為以及思想指導,這就從側面反映出了作者在絕望中所具備的強烈的反抗意識。而“夏瑜的死”,直接把“反抗絕望”意識的程度推到最高潮,魯迅的內心深處已經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絕望”,但作者又沒有因為“絕望”而墮落,相反,他反省自身,帶著更積極的態度一直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