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詩經(jīng)》“二南”中的女性

⊙王思敏［寶雞文理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陜西 寶雞 721016］

《詩經(jīng)》中的女性是展現(xiàn)周代社會風貌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自古以來就有無數(shù)學者據(jù)此對女性下定義、做分析：其中既有封建禮教下的行為準則，如“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后妃之德也”等，還有如今學界對《詩經(jīng)》中的女性所進行的性格或身份的劃分，如大膽活潑的少女、勤勞善良的少婦以及睿智果斷的棄婦等。在《詩經(jīng)》中“二南”中的女性最多，因此十分具有研究的代表性和意義。

歷來對“周南”“召南”內(nèi)涵的詮釋就眾說紛紜且爭議不斷。孔子曾言：“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與？”楊伯峻釋“為”是“研究”之意。①因此基于孔圣人對于《詩經(jīng)》特別是“二南”的看重，自此形成了對《詩經(jīng)》詩旨和背景的研究。以毛《序》為代表的舊說認為，“二南”乃“美文王之化、歌后妃之德”，而胡適跳出經(jīng)學的范式，開始將《詩經(jīng)》定義為一部歌謠總集，自此擴大了《詩經(jīng)》的釋義，使之成為研究周初前后社會、歷史以及文學等的原始材料。其中“二南”共二十五首，關于男女婚姻、家庭的詩歌有二十首之多，且多以女性為主人公進行歌唱，集中反映了周代早期女性的生活、婚姻及家庭狀態(tài)。

一、“二南”的產(chǎn)生背景

《周易·系辭下》言：“男女構精，萬物化生。”②可見，原始社會向文明的過渡一定程度上是基于男女繁衍，這也顯現(xiàn)出女性在社會中不可忽視的地位。“二南”中，圍繞著婦女們的勞作、戀愛、新婚、歸寧、孕育、思夫、拒暴等生活進行歌唱，使人不禁思考在當時時代中女性的思想、地位及觀念。首先，在思考這些問題前要明確它的產(chǎn)生背景，封建社會下治《毛詩》的學者多認可“二南”為西周初年的詩歌，因為他們一致認為《詩經(jīng)》的主題就是歌頌“文王之化”“后妃之德”的，并且固執(zhí)地將《詩經(jīng)》的產(chǎn)生及主題向周文王時代靠攏，故而出現(xiàn)一些謬解，如朱熹在《詩集傳序》中言“惟《周南》《召南》親被文王之化以成德”“是以二篇獨為風詩之正經(jīng)”③。如此釋《詩經(jīng)》的目的是建構儒家思想體系，使之成為社會的基本倫理準則。

二、“二南”中的女性

“二南”中的女性研究在今學界成果繁多，多以女性的性格和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進行研究，這些劃分囊括了一個女性的一生，因此本文據(jù)此對“二南”中的詩歌進行分類，列表如下：

（一）婚前的女性

“二南”中描寫婚前女性的詩篇共6首，首先是《周南》中的《關雎》與《漢廣》，這兩首詩皆是青年男子求愛的主題，其中男子求婚失敗以致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故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yōu)哉悠哉，輾轉反側。”④

因為喜歡一個賢德美麗的姑娘，所以男子向她求婚，卻沒有得到同意。但詩四、五章又描述在經(jīng)過男子對其所愛堅定不移之后，最終得到姑娘的同意并成婚：“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⑤

孔穎達疏曰：“知琴瑟在堂，鐘鼓在庭者……《大射禮》頌鐘在西階之西，笙鐘在東階之東，是鐘鼓在庭也。”⑥由此可推斷此男子必定出身貴族，且具有一定財力去迎娶心愛的女子。

在《漢廣》中，這位男子求婚也失敗了，也表明其心不變，時刻準備著依禮去迎娶女子，所以他說：“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⑦

其中又是“錯薪”“刈楚”又是“秣馬”“秣駒”，只為求取心目中所愛慕的女子。魏源《詩古微》中言：“詩三百言取妻者，皆以析薪取興……‘秣馬’‘秣駒’，即婚禮親迎御輪之禮。”⑧足見詩中男子也是富足君子。以上兩首詩皆以男性視角出發(fā)，側面描述出貴族男性對于夢想中女性的形象要求，即嫻靜美好的淑女，此外詩旨還反映出周代社會對禮樂文明中婚嫁意識的重視。

其次是《召南》中四首關于女性婚前的詩歌，即《采蘋》《行露》《摽有梅》《野有死麕》，皆以女性視角出發(fā)，主旨也都是圍繞著婚嫁問題展開的。首先《采蘋》中講述了一個女子有序地做著祭祀宗廟的活動，從周代社會禮樂文明的實際狀況出發(fā)，可以看出這首詩中的主人公應是一個待嫁的女子。在重禮樂文明的社會中，要求待嫁的女子必須學會各種家庭禮儀，包括操持家務和祭祀祖宗等。因此，她不僅會親自去河邊采摘，還會認真地準備祭品、祭器等，如此嫻熟流暢的程序也表明她已經(jīng)做好了結婚的準備。

“二南”的精彩之處不僅僅停留在對禮樂文化的傳達，而是大膽地描寫女性對于愛情的向往。《周禮·地官·媒氏》云：“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⑨在傳統(tǒng)的周禮文化下，也有相對的自由。因此《摽有梅》大膽抒發(fā)女子對于婚姻愛情的渴望，而《野有死麕》更是描寫女子對于愛情的初體驗。此二首詩中的女子已經(jīng)不是貴族淑女而是生活在“被文王之化”下的普通女性，圍繞她們的是對于未來婚姻的期待，她們在“禮”的限制下努力去追求愛情。那么對于這些少女而言，人生的下一步就是結婚。

（二）新婚中的女性

《儀禮·士昏禮》中記載古代的嫁娶禮儀是在黃昏舉行，其中由使者承擔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等，親迎一項則是由新郎親自于黃昏之時進行，以此完成一整套的煩瑣的新婚禮節(jié)，以此確定男女二人的合法關系。《周南》中的《樛木》《桃夭》，此二首詩祝賀對象雖男女有異，但目的相似，而其中的祝福蘊含著先秦時期的婚姻對于女性的種種要求：第一，《昭明文選》載潘安仁《寡婦賦》中言“愿葛藟之蔓延兮，托微莖于樛木”引李善注云：“言二草之托樛木，喻婦人之托夫家也。”⑩可見婚姻意味著女子對丈夫的依附；第二，“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三句則表明女子嫁到夫家，必須做一個符合社會規(guī)則的女性，這可能就是“三從四德”的原始雛形；第三，自然賦予女性的權力卻成為女性婚姻的枷鎖，即生育與繁衍，就如同葛藟依附樛木后須不斷生長新的枝干，桃花不僅艷麗還要枝葉繁茂結有果實。

（三）婚姻中的女性

“二南”中描述了各種類型的婚后女性，有勤勞工作的女子，如《葛覃》《芣苢》《采蘩》；有思念遠行丈夫的女子，如《卷耳》《汝墳》《草蟲》《殷其雷》；還有描寫棄婦的，如《江有汜》。縱觀以上婚后的女性群體，不論是貴族還是普通家庭，她們都做到了周代禮樂文化下所要求的德、淑、賢、惠的美好品德，即使是《江有汜》這樣的棄婦詩，也做到了孔子所言的“哀而不傷”。

綜上，對于女性一生以新婚為中心進行婚前、婚后的分析，可以直觀地看到，關于婚姻的一切主動權皆由男性掌握著，這也展示出周禮文化制度下，男權社會的逐步完善，而女性正因如此，使得對于自身主體性感知減弱以至于最終喪失主體性，基于此種生存狀況，女性學者波伏娃稱其為“他者”。

三、周禮文化下的性別統(tǒng)治

關于如何將男性定義為主體，將女性定義為“他者”，在《第二性》中這樣說道：“任何主體不會一下子和同時確定為非本質(zhì)，他者并非將自我界定為他者來界定主體，他者是因為主體將自己確認為主體，才成為他者的。”?

“二南”時代，母系社會已經(jīng)相去已久，伴隨著的是以父權為代表的男性主體社會，他們承擔了生存資料的開發(fā)、收集以及享受，故而順理成章地將自身定義為社會的主體，而女性因為生理上的“弱”被迫附庸于男性，被定義為“他者”。

（一）性別政治的形成

關于“他者”在周代社會下的表現(xiàn)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禮記·昏義》曰：“男女有別而后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后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后君臣有正。故曰：‘婚禮者，禮之本也’。”?

周代社會婚姻與政治密不可分。它不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還擔負著擴大周族統(tǒng)治這一更加重大的深層目的。因此，“二南”中有16首婚戀詩就不足為奇了。《葛覃》《采蘋》中的女子，圍繞在她們身邊的是繁重的家務活動或細瑣的祭祀規(guī)則，《兔罝》《騶虞》中的捕獵活動，由男性承擔并賦予完成任務的男性以無比高大形象。可見權力逐步轉移到了生存資料所有者手上，他們對于被統(tǒng)治者女性實施了根本性的觀念改變。

其次，男尊女卑體系的形成并非僅僅存于文明的周代，而是逐步由原始社會演變而來。榮格在《心理學與文學》中如此定義“集體無意識”：“它是集體的、普遍的、非個人的。它不是從個人那里發(fā)展而來，而是通過繼承與遺傳而來……”?可見，不論是出于宗教下的思維馴化還是社會分工的逐步明了，女性尤其是“二南”時代的女性，從出生開始就被灌輸了男女地位的規(guī)則，使得她們無法抵抗，更加鞏固了性別政治下男性至高無上的地位。

（二）封建禮教的改造

《第二性》中提出一個疑問，為何女性不能團結起來反抗社會造成的壓迫？波伏娃給出了答案，她認為女性無法反抗的原因正是由于她們?nèi)狈w性，她們分散在社會群體中，比起與其他女性聯(lián)合，她們也許和父親、丈夫的關系更加密切。?在“二南”中就能發(fā)現(xiàn)，“有教養(yǎng)的少女”是被約束著的，尤其是貴族少女，她們不僅有“師氏”的教導，還要學習祭祀宗廟，她們急切渴望著婚姻，目的是證明從出生開始學習的理論可以得到實踐，以此證明自身價值。

四、結語

“二南”中的女性被后世不斷稱頌，以后妃、夫人之德作為模范去影響著封建社會中的女性，但詩中的女性關于德、淑、賢、惠的美好品德不論是先天產(chǎn)生的還是后天培養(yǎng)而成的，都反映著中國古代女性之美，她們或是天真可愛的少女，或是端莊嫻靜的新娘，或是勤勞善良的婦女，都很好地完成了時代賦予自己的使命，她們積極追尋著美好的愿望，也為我們展示了周代社會女性的淳樸，使得“二南”成為人人稱頌的永不衰朽的文學作品。

① 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85頁。

② 黃壽祺、張善文譯注：《周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582頁。

③〔宋〕朱熹注，王華寶整理：《詩集傳》，鳳凰出版社2007年版，第2頁。

④⑤⑥⑦ 程俊英、蔣見元：《詩經(jīng)注析》，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3-4頁，第5頁，第24頁，第22頁。

⑧⑨ 〔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74頁，第733頁。

⑩ 〔梁〕蕭統(tǒng)編，〔唐〕李善注：《昭明文選》（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735頁。

??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Ⅰ》，鄭克魯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11頁，第12—13頁。

? 〔清〕孫希旦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禮記集解》，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1418頁。

? 〔瑞士〕榮格：《心理學與文學》，馮川、蘇克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1987年版，第9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