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兒童，都應當被溫柔以待

文 錢敏焰

八年的少年審判，我接觸了太多的人間冷暖、悲歡離合。扭曲畸形的家庭關系、崇尚暴力的家庭傳統、冷漠忽視的家庭氛圍釀成了一起起家庭悲劇，讓一個個花季少年過早沉淪甚至凋零。

家本該是每個人夢想的搖籃、最安全的港灣、最溫暖的歸宿，可家庭暴力卻讓家成為孩子一生的噩夢甚至生命的終點。

爸爸就是這樣對我的

小東站在法臺下，這個剛滿16周歲的少年，稚氣未脫，卻已經有過多次毆打他人的劣跡。“小東，這次你又是為什么打對方？”“誰叫他罵我呢？”“對方罵你，你就可以拿棍子打對方？”“我爸就是這樣對我的，打服了對方就不敢了。”看著一臉無所謂的小東，我竟一時語塞。

庭審后宣判前，小東的奶奶強烈要求見我。年邁的老婦一進門就跪了下來：“法官大人，小東的爸爸、哥哥、舅舅都因為打架坐牢了，求求你能不能放過小東……”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家庭？家庭里的男性都采用暴力的方式去解決問題，最終使得這個家庭陷入巨大的災難。

麥克布萊德在《母愛的羈絆》一書中寫道：“許多人都是按照上一代教育他們的方式來教育下一代。家長的行為模式會通過耳濡目染傳給下一代，相比之下，諄諄勸導的教育方式卻效果甚微。”《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要求監護人實施家庭教育要“潛移默化，言傳身教相結合”，親愛的家長們，您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因為身后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您。

媽媽我來保護你

“法官，我只是想保護媽媽……”看守所里的樂天咬著干裂的嘴唇對我說。年僅17周歲的樂天因故意傷害致人重傷被捕入獄，而受傷者是他的父親。樂天的父親是一家工廠的副總，收入頗豐。但他酗酒成性，酒后經常與母親爭吵，動不動就砸家里的東西。身為教師的母親多次想起訴離婚，但親屬輪番勸解，父親也多次保證不會再有下次，母親擔心名譽受損，更擔心影響樂天高考，只好忍辱負重。此后，父親變本加厲，時常找借口與母親爭吵，甚至當著樂天的面毆打母親。母親被打得鼻青臉腫，甚至掌骨斷裂，但都沒有聲張。終于有一天，聽信了謠言的父親氣急敗壞拿刀要砍母親，回到家目睹這一幕的樂天情急之下拿起板凳砸向了父親……

酗酒的父親、軟弱的母親、沖動的兒子，一場積累已久的家庭矛盾，最終一個成為植物人、一個哭成了淚人、一個成為被告人。原本令人羨慕的家庭一時間分崩離析，令人扼腕。如果母親能勇敢利用法律武器制止家暴，如果親屬能給予支持，那么或許這場人間悲劇就不會發生。

我就是這樣長大的

每次回想起小楠那無辜哀怨的眼神，我都不禁淚流滿面。她才七歲，本該是在父母懷中撒嬌、和小伙伴嬉鬧的年齡，而她卻渾身青紫、肚子鼓脹地躺在冰冷的醫院病床上，呼吸微弱。“法官，我知道媽媽喜歡弟弟，我來世想做男孩。”她永遠閉上了無辜的大眼睛。她去了天堂，那里沒有辱罵、毆打和做不完的家務。

小楠媽媽是家里的第三個女兒，從小被母親打罵、受盡冷眼。結婚后，她一直希望生個兒子揚眉吐氣，可天不遂人愿，第一胎小楠是個女孩。小楠媽媽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小楠身上，讓年幼的小楠洗衣、刷鍋、倒馬桶，稍有不滿就罰跪、不許吃飯。她還告訴小楠，這就是女孩的命。小楠的弟弟出生后，小楠媽媽更是變本加厲，動輒對小楠拳腳相加。小楠姥姥對此不以為然，小楠爸爸也沒有制止。長期遭受虐待卻無法得到醫治的小楠，終因腹部外傷引起橫結腸穿孔、彌漫性腹膜炎而死亡。法庭上，當被問及為何如此對待小楠時，小楠媽媽喃喃地說：“我就是這樣長大的……”

一個從小被家暴的女孩成為母親后，卻把曾經遭受過的一切在女兒身上重演。每個人最初對待這個世界的方式，都是從父母那里習得的，他們不知不覺從受害者成長為施暴者。

報告，有孩子正遭侵害

“××公安局嗎？我是××醫院的醫生，我懷疑有孩子正遭受虐待。”“××公安局嗎？我是××學校，我懷疑有老師猥褻學生。”“××公安局嗎？我是××網咖，我懷疑有人把性侵女孩的視頻放到了網上。”“××公安局嗎？我是××賓館，有個嬰兒被遺棄在我們賓館。”

2020年5月我國建立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報告制度之后，越來越多人對侵害未成年人的行為不再事不關己、保持沉默，第一時間向公安機關報案、為被侵害的孩子發聲，要求懲治犯罪分子。這不僅是良知的呼喚，更是法律的責任。越來越多的孩子因為公安機關的及時介入免于更多的傷害，而那些侵害孩子的人也獲得應有的懲罰。

我辦理的案件中，小果因為醫生的及時發現終于脫離了那個沒有愛、只有打罵的家庭；小芹向班主任舉報后，長期猥褻學生的老師被法律嚴懲；有正義感的網咖店主報案后，引出了一起令人震驚的校園欺凌案件；出生即被遺棄的小年因為公檢法的及時介入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當家暴成為施暴者的一種習慣，受害者的忍讓、身邊人的漠視只會助長施暴者的氣焰，正確應對、及時求助，運用法律武器，勇敢對家暴說“不”，才能真正保護自己和身邊人免受傷害。

我曾參與《江蘇省家庭教育促進條例》立法研討，切實感受到法律對壓實父母在家庭教育中主體責任的重要性，《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更對我們如何做合格父母提出了明確要求。孩子是純真的，也是弱小的，他們是需要被照顧、被保護、被教育的。每個人的童年都將影響他的一生，每個人的童年都應當被溫柔以待。我們有責任給予他們快樂的童年，許他們一個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