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文 | 柴嵐綺

傍晚，從地鐵站出來，看到身穿T恤和短褲散步的中年男子正在人行道上舉起手機對著西邊的天空。我走到他的位置—他已向前走了，也抬頭去看他剛剛拍的地方，有幾朵緋紅的流云。每天的云朵也許大同小異，并不特別讓人驚艷，但那為著云彩凝視和駐足的瞬間，卻是平常生活里深藏的詩意。

附近有一間全透明的小咖啡館，我心里給它起了個名字，玻璃房咖啡，它每天晚上8點打烊。那天晚上我回家遲了，吃過飯沒洗碗就趕緊跑去，到的時候，離咖啡館關門還差5分鐘，于是我成了小店當天最后一名顧客。年輕的女老板做好當天最后一杯拿鐵遞給我，我端著到外面的露天小廣場去喝。她一邊給玻璃房鎖門一邊解釋：“今天來不及了，下次請你喝我老家的黃金茶，做咖啡只是我的愛好，我女兒還小，所以我要早點回家！”夜色里，我們揮手道別，有一種認識很久的錯覺。她奔跑向這城市里的另一扇門，而自家孩子已長大的我端著咖啡坐在這里，慢悠悠看附近小孩騎著滑板車，結群呼嘯而過。

街心公園有一棵很大的樹，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許愿樹”，掛滿了綠絲帶，每一根絲帶上都印著字，有的寫著“平安幸福”，有的寫著“健康快樂”。每到傍晚，打著“臭豆腐”“臘汁肉夾饃”“土豆炒魷魚”等招牌的小推車就會亮起燈光，排隊守候在這街道一側。有時還有直播唱歌的女孩，一個人忙碌著架好手機。有一位穿橘色衣服的環衛老師傅，在忙完一天的工作后，會坐在掛滿綠絲帶的許愿樹下，默默看著周遭的一切，他的身后，寫著“平安幸福”的綠絲帶被風緩緩吹動。這平凡的夜晚，這默契守著各自位置的平凡人們，這凡俗的一切，我愿每天都是如此。

丈夫發現一條下班回家“車比較少”的路，走了幾天以后又發現，每次經過拐彎的路口，都會遇見一對老頭、老太太在路邊一邊走一邊鍛煉。他們總是做著一樣的動作，有時其中一個會快半拍，但總體保持著可愛的默契。于是每天下班，只要走到那里，我們就會習慣性地尋找。“老頭、老太太呢？”“今天小雨，還會出來嗎？”每每看到他們，立即歡呼起來。

但有兩個月，一直沒看到他們，每次拐彎，我和丈夫都會一起用目光搜尋，每次都帶著失望。“為什么呢？”“不會吧……”“不會的，也許有一個住院了？”“也許他們搬家了。”

昨天晚上，又走到那個路口，一直留心路邊行人的丈夫再次喊道：“看，是他們！”我搖下車窗，趕緊拿手機記錄下他們正做著一樣動作的遠去的模糊背影。

所謂的心安，大概就是在每一個尋常的暮色時分，看到固定出沒的陌生人。落日尚有余暉，路燈緩緩亮了，心里有個聲音說：“愿你們一切都好啊！”也愿我們這被俗世包裹漸深的心，總還能為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留一點牽掛。

那天發現小區門口新開了家面包店—彼時還不是店，年輕的男孩女孩只是在居民樓上租了間房作為工作坊，小姑娘買了一輛手推車，把做好的面包從樓上拿下來，站在路邊售賣。那天很冷，經過她的“面包車”，路燈就像舞臺的聚光燈，在那團暈黃里，她穿著厚而寬大的男式羽絨服，戴著毛線帽和毛線手套，捂著臉，眼里閃著盈盈的光。她讓我加她的微信，說每天面包出爐后都會即時發布，可以預訂。

如今，門口水果店旁的小門面終于被他們租下來了，再不用露天賣面包了。開業期間買二贈一，每次買兩個面包，她都會提醒我別忘了再選一個。我在微信里訂面包，她又要送我一個亞克力的小花瓶。去拿面包時，她把花瓶鄭重交給我：“你從我窗臺邊的這捧花里選兩朵回家，正好插在花瓶里。”

看賣面包的小姑娘發的朋友圈消息，知道她今年24歲，但學做面包已有10年了；她男朋友常常在做面包的間隙偷跑出去給她買麻辣燙，把做面包用的瓶裝酸奶留一口給她喝。在朋友圈發面包廣告的同時，她也記錄著這些細碎的日常。

我也幫不了什么，就通常在微信里預訂幾個面包，拿回家以后努力拍一張好看的圖給她，然后看她說：“啊，我又可以發朋友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