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梨花白（組詩）

吳玲

在游樂場

開始還是結束？

江城方特，那些被

貴重或普通金屬認真撕碎的

每一個瞬間……

天是要命的藍，胸前繩索堅牢

穿山車在等待令人不安的嚎叫

聲、光、電、色

虛構的夢幻，荒誕的真實

山谷是一道陳年的硬傷

總有飛鳥在前赴后繼

青草都萎謝了吧？

我知道好時光從來都不聲響

而斜陽又正好

致敬呵，勇敢的人們

致敬呵，旋轉的時空、速度、力

黏稠的夜色壓下來之前

鋼軌和十指

蛇一樣地糾纏

登赭山

他們坐在古典的流水里

吃茶談天。歌或者哭

一曲曲，相忘于江湖

沒有人覺得

即將到來的夜色，會

多么荒蕪

不止我。碧空中映現的

還有昨夜的山巒，遠方蔚藍的遼闊

以及游絲一樣復活的身影

十年，多少事物生死相許

多少恩怨轉眼成空

而我，還在這里

緩慢地生活。流連浮生

像螢火，像閃電，像遺失的私語

哦，這柔軟，這忐忑，這頹廢的籬垣

赭山南麓，一個低凹處

我看見一扇門關著

另一扇門，朝我明媚地敞開

門前山坡的那些野菊花呵

像火焰，像離愁，像燈盞

而我必在夢里

帶著她們細小的關懷

頻頻回首，返回春天

陸和村茶館

古老的紫檀木香是真的

太平山陰猴魁的香是真的

紙玉墨硯和黃花梨的香

也是真的

曲橋彎彎是真的

菩薩在高處笑是真的

百年枯枝千年藤

也是真的

此刻。赭山之隅，陸和村

它紫褐色的大門緊閉

畫舫不前，琴臺不語

只有飛檐的龍爪躍躍欲試的飛

貴妃榻上的美人呢？

歲月塵封。子夜

用她骨頭的磷火暖手

秋風都捂散了筋骨

是否應了那句：

最是紅顏比茶香？

歐公祠

滁城半日甚好

大風吹走一場雪事

歐公祠有碎石、殘云，一樹梅花吐蕊

欣欣向榮，掩蓋衰草凄迷

峰回路轉后，我們迷路

其時玄帝廟清冷

南天門直指云天

深秀湖依舊蔚然而深秀

拱門之下，我們如漁夫漁婦獨辟蹊徑

獸們驚起林中松濤

不必慌亂，今夜山中留客

此處月明風清，彩云浩蕩

古老的天幕搖曳著星辰

可否容我擊石燃枝

取崖上那些摩挲經年的文字

煮食充饑？

一個人的草原

篝火漸冷

刀子一樣的風

輕輕抽走酥油茶的香

今夜，我

打馬馳騁在

千里之外的草原

馬鞭呼嘯

蹄聲碎裂，碎了時光

碎成無法黏合的記憶

草原無邊無際

黑暗無邊無際

氈房安靜

如熟睡嬰兒的夢囈

獵獵的經幡

讓我憶及，白天

那些無人顧及的野花

她們細小而害羞

像草原的新娘

而現在，像星子墜落的碎片

這些野花的光芒

將今夜的草原

徹底照亮

蓮

在漸漸暗下來的光影中

我突然感到時光倥傯，別夢依稀

月暈里旋升著飄飄衣袂

多像一顆靈魂在追趕另一顆靈魂

蓮，我要在距離你最近的地方

讓你與一灣湖水深情相擁

仿佛寒夜抱著溫暖

仿佛塵埃歸于寂靜

在南潯最后的一抹秋風里

我訝異曠野里緘默的哀愁

湖面蕩起藍霧，晨曦如蓮盛開

懷有多少感恩就懷有多少愧疚

蓮，世間所有可以抵達你的道路

有我最明媚的憂郁

有我最真切的質疑

現在，我全部放下，放下：

請開花，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