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任飛

戰國時期,中國出了一件跟服裝有關的大事。這件事讓一個諸侯國軍力大增,滅掉另一個國的同時還向北擴張了上千里之遠;這件事后來演變出一句成語,意思是取長補短、勇于改革,從它開始,祖先的思維變得更加開闊了。這件事,就是發生在2300年前的趙武靈王胡服騎射。
要想弄清楚趙武靈王為什么要搞胡服騎射,就要首先弄清漢服和胡服有什么區別。
其一,上衣下裳與上衣下褲。在黃帝時期氣候溫暖、面料粗糙的情況下,下身穿近似于圍裙的裳顯然更為舒適。先民在田地耕作,身著短裳也可以明顯減少清洗次數,使服裝更為耐久。相反,北方游牧民族由于天氣寒冷,經常行走于野草荊棘之間,還有騎馬的需要,所以胡服以上衣下褲為典型形制。
其二,左衽和右衽。漢服有一個典型特征是右衽,而大多數游牧民族采用的是左衽。右衽就是把左邊的衣襟朝右邊遮過去,左衽相反。農耕民族勞動常揮右手,所以右邊的袖子所連的衣襟略小,才會動作輕便;而游牧民族以騎馬射箭為重要動作,常左手擎弓,所以左襟略小會相對省力。
其三,文與武的傾向。除了衣裳衣褲和左衽右衽這兩種最明顯的差異,胡漢之服還有如下不同:漢服寬衣大袖,胡服短衣窄袖;漢人腰系布帶,胡人腰纏革帶;漢人腳穿草鞋或布鞋,胡人則足蹬皮靴。
總體來說,漢服的主要特點是天人合一和強化禮治。天人合一強調順遂自然,強化禮治更要彰顯文德,所以漢服顯得平和、寬松、優雅,但也因此缺乏戰爭的便利性。而胡服,因為要對抗惡劣的自然環境、長期處于漂泊的生活狀態,更重視保暖和搏擊需要,更多要求移動的便利性,所以相比漢服,更加簡單、干練、威武,在作戰方面有明顯優勢。
趙武靈王是戰國人物,正值天下大爭之際,所以希望引進胡服來武裝軍隊,也是出于現實需要。
漢服和胡服都有其形成的道理,所以趙武靈王提出胡服騎射,既改變文化傳統又影響現實生活,難度可想而知。當然,他從14歲開始當國君,到此時已干了19年,很清楚在爭取重臣支持時,必須做通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自己叔叔公子成的工作。
他說:第一,服裝都是古代圣人因地制宜創造的,重點在利于民眾生存,各地情況不同、服裝不同,但各有千秋,所以博采眾長是最好的選擇;第二,提倡胡服是為了建設騎兵,是為國家安全著想,中山國勾結齊國打趙國時,踐踏國土,擄掠百姓,還引水圍困鄗城,如果不是神靈保佑,鄗城早已淪陷,這個仇至今未報;第三,我可不希望大家說叔叔您為了順從中原的習俗,而違背簡主、襄主(趙簡子和趙襄子父子,趙國的基業在他們手上開創)的遺志,怕擔變服的罵名而忘了鄗城的恥辱。話已至此,成叔叔熱淚盈眶,連忙拜倒,“您把簡襄兩位先祖都抬出來了,我還敢不從命嗎?”
但是,還是有很多大臣認為要堅守傳統,趙武靈王同樣也表現出非凡的口才。他說:第一,古代圣王治理天下的思路都不相同,但堯舜禹湯都很成功,所以,法無定法,關鍵是適合;第二,從夏到商,服制和禮制都沒有改變,但夏照樣滅,商照樣亡,所以服裝沒那么大作用;第三,如果說衣服決定人心,那么穿著保守的魯國就沒有先鋒的人,穿著奇怪的吳越就沒有正常的人嗎?第四,常人難免俗流,賢者擁抱變化,不懂創新,能有什么出息。
不過,趙國畢竟只是七雄之一,且主要是把胡服作為軍服使用,當時的華夏各國,仍然主要采用周王朝的服制。所以,胡服騎射主要是打開了漢民族思維的一扇窗戶,吸收其他民族的服裝不再被看作是辱沒祖先的行為。
之后,秦始皇統一六國,他是一個更敢想敢干的人。在服裝方面,他廢除了周王朝中最核心的六冕服制,建立自己的新官服體系。盡管這些動作都很生猛,但其實當時的總體服裝風格仍未脫離漢民族特色。
后來,秦代的服制綿延了整個西漢。現代人看到漢武帝戴冕出現在畫像當中,其實是沒有歷史依據的——直到東漢第二位皇帝漢明帝倡導儒家,才恢復冕服制度。由于焚書坑儒,大量史料被付之一炬,所以漢代所恢復出來的東西,已經夾雜了很多想象在內。這套并不準確的服制體系,成為后世眼中的漢服樣板。
趙武靈王打開的那扇窗戶,不時會有風吹進。漢明帝不會想到在他身后100年,出了一位漢靈帝劉宏。歷史上對他的評價比較低,漢靈帝喜好胡人的生活方式,本身很可能沒有政治原因,但全盤接受陌生的東西,也是不可取的。每個民族的文化都有精華,也有糟粕,取長補短才是良策。
(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