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瑞平外交學院教授
歷史似乎又在不幸重演。1973年10月爆發的中東戰爭引發能源危機,曾將歷經20年高速增長的世界經濟推入滯脹深淵。時隔近半個世紀之后,2022年2月爆發的烏克蘭危機又使能源危機進一步惡化,對正在從疫情沖擊中艱難復蘇的全球經濟造成重創。
在烏克蘭危機爆發之前,能源危機已經顯現,經濟復蘇、極端天氣引發能源需求擴大,而市場預期暗淡、前期投資萎縮又導致能源供給不足,因此能源價格已呈攀升之勢。烏克蘭危機爆發且久拖不決,導致能源危機進一步惡化。戰爭爆發后,美國攜其盟友對俄實施嚴厲制裁,俄羅斯強力反制。制裁與反制關涉眾多領域,能源領域成為重點。美西方斷定,能源對俄產業和出口格局舉足輕重,對俄能源出口限量限價,勢必重創俄羅斯經濟,并對其軍事實力造成嚴重打擊,將會達到預期的制裁效果。于是,歐洲方面開始大幅縮減自俄能源進口,8月禁止進口煤炭,年底還將禁止進口石油,并削減三分之二天然氣進口,直至2030年前完全停止。俄羅斯認為,作為全球第一大天然氣出口國和第二大石油出口國,俄羅斯對全球能源格局舉足輕重,作為美國主要盟友的歐洲更是嚴重依賴自俄的能源進口,因此認為將能源出口縮量提價作為“殺手锏”,勢將達到明顯反制效果。這種一方“不要”、一方“不給”的惡性互動,直接惡化了全球能源形勢。
圍繞俄羅斯能源的嚴厲制裁與強力反制所導致的直接結果是能源價格暴漲,且聯動效果極其明顯:每當出現新的制裁或反制措施,國際市場能源價格都會隨之上漲。如在第一輪制裁后的2022年3月上旬,國際市場原油、天然氣和煤炭價格分別暴漲至130美元/桶、225歐元/兆瓦時(TTF期貨)和423美元/噸。之后伴隨制裁與反制博弈愈演愈烈,國際市場能源價格也在波動中“升升不息”、居高不下。能源價格急劇攀升,成為增大全球通脹壓力的首要因素。而通脹壓力不斷增大,又成為阻礙全球經濟復蘇,甚至將全球經濟在時隔近半個世紀之后,再度推向滯脹深淵的最大推手。尤其是位居能源危機中心的歐元區,2022年8月通脹率達到9.1%,9月更達10%,創下1997年以來的最高紀錄。而能源價格暴漲則是導致通脹惡化的罪魁禍首,歐元區能源價格8月同比上漲38.6%,9月同比更上漲了40.8%。
全球經濟2020年遭遇上世紀30年代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2021年又顯現出戰后歷次衰退之后最強勁的經濟復蘇。但到了2022年,能源危機從多層面對全球經濟復蘇造成嚴重阻礙。首先,能源危機導致通脹壓力增大,抑制通脹成為政策首選,全球進入新一輪加息周期,且力度空前。如美聯儲半年之內連續五次加息,后三次均達75個基點,創下短期密集加息最高紀錄。歐洲央行繼7月加息50個基點之后,9月又加息75個基點。美歐連續大幅加息,在對自身經濟造成嚴重沖擊的同時,也對全球經濟造成嚴重影響,眾多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不得不承受資本外流、本幣貶值、輸入通脹、償債負擔加重等多重壓力。其次,能源價格攀升,能源使用成本負擔加重,擠壓企業利潤空間,損害投資能力和預期,嚴重阻礙經濟復蘇。再次,能源供應嚴重不足,甚至出現“拉閘限電”,導致部分企業不得不停工停產。最后,能源危機不僅導致家庭收支愈顯拮據,更對居民生活造成嚴重損害。冬季臨近,越來越多的歐洲居民懼怕能源漲價付不起過于昂貴的取暖費用,而不得不在寒冷中艱難度日,甚至擔心因點不起圣誕燈而不得不在黑暗中度過圣誕節。
毫無疑問,遭受能源危機沖擊最嚴重的主要是高度依賴能源進口,尤其是高度依賴俄羅斯能源進口的那些國家,如歐洲及日韓等國。而像美國、沙特、卡塔爾那樣的能源大國,反而從能源危機中獲得多種利益。這意味著能源危機還在一定程度上加速地緣經濟格局調整。對后一類國家而言,能源危機反而帶來能源出口收入大幅增長、能源產業持續繁榮,并對其經濟運行進而國際經濟地位提升產生推動效應。如美國能源巨頭埃克森美孚2022年第二季度的凈收入竟比去年同期增長了281.7%,創下單季利潤最高紀錄。更加重要的是,能源危機導致不同國家能源使用成本差異顯著擴大,一些難以承受過重能源成本負擔的企業,正在轉向能源成本較低的國家。觀察顯示,不少因能源危機陷入困境的歐洲頭部企業,正在遷往能源供應相對穩定的美國,甚至有媒體表示,美國正在“吸走”歐洲制造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