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號與槍聲并存：泰國社會的魔幻現實

余海秋

在很多人看來，泰國就是一個“黃袍佛國”和旅游勝地，民眾性格平和，連外國游客也會沉浸在佛光普照的祥和寧靜氛圍中。

但是，10月6日泰國東北部農磨蘭普府的一陣槍聲，打破了人們的想象。因吸毒而被開除的前警察潘亞闖進當地一家托兒所，先用刀砍殺正在午休的幼童，又用槍射殺學校的老師，在駕車離開遭到民眾阻攔后再次大開殺戒，槍擊多人，隨后回家槍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再開槍自殺。這起震驚全球的“無差別射殺”慘案已造成38人死亡，10余人受傷。逝者中有24名兒童，最小的僅兩歲，還有一名懷孕八個月的托兒所老師。

這一慘案并非孤例。2020年2月8日泰國萬佛節當天，一名叫賈卡潘的士兵因遭到上司的欺負和訛詐，在泰國東北部呵叻府的一家商場朝著路人無差別掃射，共造成30人死亡，58人受傷。多年來，泰國大大小小的槍擊事件還有很多。

一起又一起慘絕人寰的大規模槍擊案，刺痛了民眾的神經，也讓泰國政府痛定思痛，反思泰國的槍支管理漏洞。

人們都注意到，兇手是一名已被政府解雇、但仍隨身攜帶槍支的前警察。已經不是警察，為何還能攜帶槍支？

從瑞士一家研究機構“輕武器調查（Small Arms Survey）”披露的數據可知，泰國是東盟國家中槍支數量以及人均擁有槍支數量最多的國家。

2017年全球持有的槍支超過8億支。美國是槍支數量最多的國家，擁有3.93億支。泰國人口數為6800萬，而民間擁有槍支即達1034.2萬支。換句話說，每100個泰國民眾中就有15個人持槍，或者說每七人就有一把槍。其中622萬支是已注冊槍支，其余400余萬支則未注冊。在注冊槍支中有374.5萬支短槍、247.5萬支長槍。很多槍店就開在鬧市區，店里的槍支和配件琳瑯滿目。泰國的槍支還可以網絡交易，在購物網站上選中槍支、支付費用，就可以在家中坐等收貨。

盡管從制度上看，泰國政府對槍支有著嚴格的管理辦法，但現實中，政府對民間擁有槍支卻經常是“睜只眼，閉只眼”。

先看關于注冊槍支的問題。持槍者必須首先在縣級以上政府機構申請注冊，獲得許可，否則，根據1947年頒布的《槍支法》第72條，非法持有槍支或彈藥屬于犯罪行為，會被處以1～10年的監禁及200～20000泰銖（1泰銖約等于人民幣0.2元）的罰款。持有槍支及購買彈藥均需要許可證。持槍者購買個人槍支及彈藥需要有P3類許可證，持槍者使用槍支和彈藥需要有P4類許可證，隨身攜帶槍支則需要擁有P12類許可證（此類許可證是內政部頒發給公務員及政府官員的槍支許可證，用于工作范圍和保護生命財產安全）。此外，申請者需年滿20歲，擁有固定住所、穩定收入、無犯罪記錄，滿足這些條件，才有資格申請持槍證。

再有，泰國政府對公務人員的槍支實行配額制，并且免征進口稅，因此相比于市場上會較為便宜，每支價格約為4萬～5萬泰銖。市場上的槍店，每把手槍的均價在9萬泰銖左右。

泰國警察的配槍多數都需要自己付費購買，即使警察是用槍支來執行公務。究其原因，關鍵就在于政府預算不足，公務人員的數量遠超公款持槍配額。

對于泰國公務人員，尤其是軍人和警察來說，以低于市場價格購買槍支的優惠政策，為腐敗及其他涉槍問題滋生了溫床。他們可以輕松、廉價地購買槍支，致使他們擁有的槍支數量遠超過履行職責所需要的份額，換言之，每人可以購買和持有多支槍，于是就有槍支流向市場。這些槍支流向市場通常有兩種途徑：一是流向國內市場，在泰國國內銷售，需刮掉、移除或銷毀槍支登記號；二是在鄰國銷售，槍支可以注冊，要避免刮傷留下痕跡，影響其二次銷售。

泰國民眾在寺廟為托兒所槍擊事件遇難者祈禱。

政府對持槍用途也做了三個方面的規定：為捍衛自己的生命和財產安全、出于運動的需要、用于狩獵。另外對槍支的儲存或收藏，如已經老舊或者無法使用的槍支、古董槍械等老式槍支，用于官方射擊比賽使用的槍支，亦有相對的規定。但各種規定的約束力非常有限。

泰國偏遠地區的農村還有制槍的傳統，用自制的槍狩獵或者自衛。這樣的槍支如果在政府登記造冊過程中向政府申報，也被列為合法槍支。有意思的是，在泰國社交媒體上，教授制作槍支的視頻輕易可尋，步驟詳細，可操作性極強。

由此可見，泰國槍支泛濫，既有政府管理中的漏洞因素，又有民間取巧的因素。但無論政府還是民間，都極大地忽視了對持槍人的心理健康測試、監督和管理。

連續爆發的涉槍慘案，給“黃袍佛國”敲響了警鐘。據世界人口評論網站（World Population Review）公布的對進入2022年以來槍支死亡人數最多國家的調查，巴西是槍支死亡人數最多的國家（約49000人），其次是美國（超過37000人）。其余的依次是墨西哥（22118人）、印度（14712人）、哥倫比亞（13171人）、菲律賓（9267人，在東盟國家中槍支死亡人數最多）。泰國以2804人排名第15位。

泰國各界在對槍擊事件強烈譴責的同時，也發起了關于槍支管制等社會問題的大討論，軍警及專家也紛紛提出了一些應對措施。

不過，必須看到，除了暴利誘因下漏洞百出的槍支管理體系，泰國在應對涉槍案件方面還存在諸多難題。

首先是地緣問題。泰國是東南亞區域內的武器貿易地下交易中心。周邊地區民間對槍支的需求量不小，而柬埔寨和越南對于槍支管理都非常嚴格，于是在巨額利益驅使下，泰國地下武器交易風生水起。

其次是毒品問題。對此次事件的后續報道揭示出，肇事者從高中就開始濫用藥品，這可能直接影響大腦的思考和決策，再加上被解雇的壓力及挫敗感，最終導致其濫殺無辜。當前，泰國正在積極推動大麻合法化，是否會有更多的青少年因吸食大麻而引發犯罪，將是泰國社會面臨的新挑戰。

再次是社會心理問題。前述兩起震驚全球的慘案均發生在泰國東北部。該地區是泰國傳統文化保留較完整的地區，從來都以民風淳樸著稱。但就在這里，卻接連發生人間慘劇。東北部地區作為泰國社會經濟最不發達區域，在新冠疫情期間受沖擊最為明顯，大量城市務工人員被迫返鄉，生活困頓，再加上城市文化與傳統鄉土文化的摩擦進一步加劇心態失衡，就容易引發過激反應。有學者建議，頒授持槍許可證之前必須進行心理健康檢查，對不合格者拒絕發放許可證，再有就是對軍人警察等隨時需要用槍的公職人員進行定期心理測試與檢查。

目前來看，泰國控槍問題遠不是巴育總理發動的控槍攻堅戰所能解決的。在相當長時期內，泰國社會很可能還要忍受佛號與槍聲并存的魔幻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