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

☉鄧安慶

都是小事兒，十來年我卻總是忘不了。

大年初二去大姑家拜年，我期待了好久，哥哥卻踩著自行車把我丟得老遠。我站在長江大堤上，看他越騎越遠，連媽媽高聲喊他帶我一起去他都裝著沒聽見。我一下子哭了起來，抬腳一路攆過去，媽媽在后面一邊跟著一邊叫著讓我回家。去大姑家也得十來里路，對于才幾歲的我來說未免過于漫長，然而我心中憋著氣，就是要去，誰也攔不住我。走了幾個小時，媽媽跟了一陣就回去了，哥哥也騎得不知蹤影，只有我在空蕩蕩的大堤上，腿腳酸痛地行走，滑落在臉上的眼淚都給吹干了。

再記得的一件事是心中恨恨地連睡覺都會號哭出來，因為媽媽躲開我，跟嬸嬸們相約好去了街上，卻不肯帶我去！她讓我去小賣鋪買包火柴，我乖乖地去買了，一回來，家里一個人都沒有。我叫喊著媽媽，上樓進房間去廚房，都只有我叫喊的聲音。隔壁家的叔叔告訴我，媽媽已經往村口走了好久。我拔腿就跑，上街這樣的大事，怎么能不帶上我呢！可她就是故意躲開我，后來我聽其他同去的嬸嬸說了才知道，媽媽嫌帶著我太麻煩。我生平第一次升起一股恨意，晚上媽媽過來要抱我，被我推開。我邊放聲大哭邊捶打她。“你不帶我上街！你不帶我上街！”

還有一件事情我不能忘

記。媽媽端來炒好的土豆片，我趁熱趕緊上去夾了一片，不料手一抖，土豆片落在我的胸口上，燙得我大叫起來。那時候爸爸坐在我邊上，他只顧著自己吃飯，見我如此，咧著嘴大笑起來。我記得他笑得無遮無攔，而我被燙得淚眼婆娑。

小時候被人打倒在塵土飛揚的土路上，哭過也就哭過了，不會留存多少記憶；也曾經被一幫小孩罵著各種綽號，那時候懊惱得不行，現在也覺得是淡淡往事不提也罷。反倒是無論時光如流水般如何沖刷，至親之人給予自身的惱恨，總在不經意間涌上心頭。不帶我去大姑家，不帶我上街，不幫我收拾還笑我，那恨恨的感覺還是如此鮮明，好像第一次摸到滾燙的爐子，就再也忘不了那生猛的痛感了。

因而，在面對下一代，我的侄子時，我常常緊張過度。我很擔心自己不經意的言行，會帶給他不可磨滅的痛感。我記得給侄子講故事：想象你被一只兇惡的老虎追趕，你跑啊跑啊跑到一座大樓前，你打開大樓的門要躲進去，突然看到一頭大獅子吼叫著從門里沖出來。這是我常做的一個噩夢，順口就講了出來。五歲的侄子聽著愣了一下，馬上哭了起來。“我好怕。我好怕。你不要講了！你不要講了！”第二年，侄子又爬到我床上來要我講故事，我正要開講，他突然說：“不要講去年那么可怕的故事啦，我真的好害怕！”